全知其一·我向往着(1 / 2)

早在我年幼的时候,我便理解了何为不可饶恕的罪过,而且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没有人会站在我的身边,没有人会为我辩护,就因为我所犯下的罪行令所有人都难以忍受,就因为我与他们不同。

只是如此而已。

他们不能理解那些天赋异禀的人的想法,却可以理解其本身,对于他们而言,超出常人的英才仍是他们的一员,只不过那些人比常人站得更高,望得更远。但若要脱离“人”的范畴,也就仅仅只需再往前迈上一步,就那么一小步,就够了。

我迈了出去,并非我本意,不过天生如此。

自我记事起,整个世界便在我的脑海中转动,没有什么是我不能知道的,没有什么是我无法触及的。在那个朦胧的雨夜里,在那具扭曲的尸体前,我指出了凶手,我没有做错,即便是现在这已经习惯于勾心斗角,不择手段的我,也不会否认那时的我的正义,不会否认世间的正道。

他们畏我更甚于畏豺狼虎豹,因为野兽不常袭人,但我却时时诛心。万千事宜,无论何种,无论何时,无论何地,不过是看一眼的事情。没错,他们害怕知晓一切的我,害怕我揭开他们的劣迹与罪行,虽然我完全理解了他们,但是他们始终无法理解我,这就是我的罪,我超出了常人太多,便不被世人认可为“人”。

我还记得那冰冷的二十年,无论寒暑,那地牢的砖石总是那么潮湿,我衣不蔽体,更别提被褥床铺。除开牢门的间隙,那无法伸腿的狭小牢房可谓是密不透风,牢门不开,便没有丝毫光亮,而这片黑暗与孤独,持续了整整二十年。

起初的几天,我夜不能寐,因为我无法躺下,而且冰冷的墙与地都在持续刺激我的身体。自然,也没有人为我送来饭食,因此饥饿与饥渴的折磨从未停止,那时,我觉得当我停下思考入睡的时候,便是我长眠的时刻。

尽管如此,我还没有放弃希望。

那时,我尚不满十岁,虽然已经明白了些许道理,却从未思考过其真意。孩童的世界总是明亮的,远比我如今要纯洁许多,这既是一种幸运,也可以算是不幸,因为我不会就此放弃,而生存下去的代价就是一次次被击溃。如果有人询问现在的我这一生中最大的苦难是什么,我不会将那二十年搬上台面,但这并不代表那段时光所留下的伤痕不是最深的,也不意味着那时的苦难会被另外的痛苦覆盖。痛苦永远不会干涉痛苦,它们只会另寻还完好的地方驻扎,时刻提醒着我,还存在着那样的日子。

即便我被束缚在那片黑暗之中,但我心中的“眼”依旧可以看到外界发生的一切,就如我所讲,彼时的我还只是孩童,知晓些道理,但是并不多,起初我以为这只是一次惩戒,过不了多久就会重新开始,而此时的恐惧也会被其他回忆覆盖,但是没有。

不知何时开始,我再也体会不到寒冷与饥饿,后来我才明白,那些将我囚禁的人是对的,至少我的身体已经不能称之为“人”,甚至算不上是生物,在这座与世隔绝的小岛上自然不会有人能理解这种异变,因此在四方大陆上备受尊崇的大道在此处便是非人的怪物,尽管这样说也没有错。即便我身体不再感到痛苦,但是我心如刀绞,这份痛楚直到现在还萦绕在我的心头,那是因为背叛而被击碎的希望所发出的悲鸣,源自我最为相信的人。

没有人试图拯救我,每一个人,我认识,我不认识的,他们都如此厌恶我的存在,即便是那些与我血脉相连的亲人。不,或许正因为我这个“怪物”与他们流着相同的血,他们才会更加地憎恨我。所以,我知晓了,我最希冀的人与最憎恶我的人是同一存在这一事实,就是那一刻,我超脱了真正意义上的人,或许达到了更高的境界,但是我的心,跌落谷底。

久而久之,我习惯了闭上双眼,因为即便睁开也只能看到一片黑暗,我的身体也不再成长,即便过去了这么多年也依旧是孩童模样,也多亏如此,这长宽不足半米的牢房对我而言还算宽敞,虽然伸不直腿脚,也不至于终日只能蜷缩成一团。我不断地庆幸着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有的人会在逆境中绝望,而有的人会试图寻找希望。而我并非其中一种,我已经对离开这牢笼不抱有任何幻想,不过我的视野已经踏遍了整个世界。虽然我只有这小小的监狱,但我却比任何人都要自由。我就是靠着这力量才撑过了这二十年,我只是无法活动,但我可以观看,没有人会知道我的存在,即便是地上的居民也早已经忘记了他们曾囚禁过非人的怪物,可我已经将世界收入眼中,这些年来无数的纷争与动乱,上到国家的兴亡,下到个人的经历,凡是我所不知道的,我便会去观看。

我通过这力量学习,穿梭在世界各地的学堂,有时我也会幻想如果自己未沦落至此,会不会有机会离开小岛,通往与现在的地狱不一样的人生。但是幻想过后总是虚无,因为我清楚地明白我的世界就只是这一点点大的监牢,我止步于此,再如何欣赏世界上的历史,我也不是其中的参与者,我早早地结束了人生,在我尚未明事理的时候。而如今我的心智早已成熟,因此我更加绝望,更加明白我只能这样活着,只能这样去看。

我本以为如此,我本以为我的人生就会这样结束,我本以为我终将在黑暗中渡过漫长到疯狂的时光。我已经做好了这样的觉悟,但是就如同我的人生突然被截断一般,我的觉悟被彻底粉碎,但是这次将我击溃的,是名为幸福的奇迹。

长久的黑暗突然被光明刺破,我不得不闭上双目,因为我已经放弃观察我生活的岛屿,这里只剩下悲伤,因此我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只好将我远在万里之外的视线拉回我身边。

惊慌失措的村民,其中有不少还是我曾经的玩伴,而他们虽然不过三十岁左右,但是因为日复一日的劳作看上去远比实际年龄大,而我还和过去一样,外貌也只是个营养不良的孩童。而此时的村庄已经变为一片火海,血与铁的味道四处蔓延,惊恐的尖叫与濒死的悲鸣掺杂在空气中缓慢地扭曲着,倒也和他们的丑恶般配。

发生了什么呢,我很疑惑,于是运用起能力去看,一颗流星?不,是人,某个人如同流星一般直直地砸进了村里,刚刚好把我的牢笼的顶给掀开而不伤及我。这个男人的目标,是我。

他想利用我这个力量,我不清楚为什么他会知道,但是我明白,我已经得到了些许自由,虽然只是换了一个大一点的笼子,但是总比伸不直腿脚要来得好,也许,我有点自暴自弃了,不过,总是比过去要好。

我还是头一次用眼去看非人之人,他的背后是一对墨色的双翼,展开足足有近十米的长度,而他的腿也远比其他人细长,脚的部分则是巨大的鹰爪。

我的视线在二十年来遍及世界各地,我曾在南方大陆的密林之中见过美艳的精灵,在西方大陆的禁地见过只剩白骨的不死族,在北方大陆的冰川深处见过高大的巨魔,在东方大陆的天空上见过呼风唤雨的龙人,但我独独没有见过这鹰一样的半人。

“看来你已经知晓我来的目的。”他开口,二十年后重新用耳朵听到声音的感觉并不好受,因为我终日与寂静相伴,即便他轻声细语对我而言也是震耳欲聋,“不愧是前无古人的最强感知能力者,不,也许也后无来者,是你的话,也许就能踏足‘全知’的境界。呵,现在说这些你也理解不了吧,那么,跟我走吧。我会让你登上没有人能达到的顶点。”

恐惧仍然混杂在潮湿的空气中,有些离得近的村民看到了我爬出牢笼,他们在经过了短暂的困惑后发出的是更为惨烈的嚎叫,看来我还停留在他们的记忆深处,看来我还没有被彻底遗忘,兴许,这也是件好事,或许在他们看来,我是来自过去的亡魂,呼唤来了这非人的魔物,为曾伤害我的人降下灾祸,虽然某种程度上讲,他们是对的,正是因为我在此处,所以这个半人才会来此,才会将这个历经十数代人的村庄变作废墟,我正是此次灾祸的源头,可谓是罪大恶极。

只是,我扪心自问,难道我只是换了一处监牢就满足了吗,难道我不想要真正的自由吗?而我又反驳了我自己,这二十年的阅历让我明白了许许多多,最重要的一条就是,没有人是真正自由的,我常常以此宽慰自己,无论我去哪里,牢笼都不会消失,只是看不见而已:“行吧,我无所谓。”

重新开口说话比我想像得要流利,接下来我就要离开此处,前往另一处牢笼,想必会比之前得要舒服不少:“我只想要稍微的自由,你能给我的话,就随你便了。”

“自暴自弃了吗?呵,这不正好吗,我们这边全是些已经无所谓的烂透了的家伙,有些人想要活着,有些人想要找死,你刚好可以给那些人找个合适的死法吧。”他好像想到了什么,脸上的嘲讽之色逐渐浓郁,只不过这不屑的神情和语气似乎也包括了他自己,“员工的入职典礼只能草草了事了,这些人,想杀了吗?”

杀?是指这些人吗,我环视四周,那些人已经停止了吵闹,但是烦人的抽泣与呻吟连绵不绝,他们不再试图逃跑,而是跪在地上祈祷,可惜,祈祷没有任何作用,如果真的有神,他也不会在意任何苦难,起码我从没有得到过回应:“我没力气。”

“那我代劳了。”他落到了地上,我这才意识到他有多高大,足足有六米,那背阳产生的阴影将我完全笼罩,他轻轻扇动翅膀,每次扇动,卷起的狂风都会将许多人绞成血沫,亲眼见到如此惨烈的死状,我却没有多少悲喜,他们的生命与我二十年的痛苦相比,应该相差无几,既然如此,那我也就应该放下,就那么进入下一篇章。

我没有理会那些惨叫与哀求,他们甚至叫不对我的名字,我已经心如铁石。

“每一次都是这样,只要一和你行动,不论怎样赶路总是迟来一步。”其他声音?我用能力望去,有两个人,一个是半兽人的少女,我并不陌生,因为我早已见过许多,还有一人看上去是普通的男人,但是我却感到双眼刺痛,仅仅只是看着就如同被利刃穿心,那少女一直在喋喋不休,“你这家伙不是运气很好吗,怎么一到这种时候总是出岔子?真是搞不懂你们这些家伙的因果律问题,明明很特别的力量却总是这么奇葩,怎么你们就好这口是不是……”

“因果律真是个奇妙的东西,你永远会晚来一步,但是却永远不会缺席,别人都以为你是世界上最快的人,但是其实就算你慢慢走,也能在最后关头结束时来到此处,而就算你拼死赶路,也只能算是姗姗来迟。呵,如果没有你们这些怪物,世界会变得多么美好。”

“好不容易找到了实现计划的重要人物,这次可不会让给你们……”

我的眼睛看不见发生了什么,但是两个男人都消失了。

“唉,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啊。”少女摇着脑袋朝我走来,“小妹妹,你,是答应了那个鸟人?”

鸟人?倒也贴切。我看着眼前这个毒舌的少女,狐狸和人混杂在了一起,我又看了看她的来历,古之会,我有印象,在四块大陆的各个地方都能听到这个名字,这个组织就位于四块大陆的中央,名义上,与实际上的权利最大的组织。我曾观察过那里几个月,千篇一律,偶尔也会有些特立独行的人出入,但是后来每当我观察时,就会产生极其不舒服的感觉,于是我放弃了那里。现在我明白了,那种异样的感觉就源自那个男人,一但我依靠能力观察,就会被某种我不清楚的东西伤害。

“你可真是厉害啊,我连看都没办法看,你居然只是感到疼。”

“嗯?”

“别摆出这种表情,我们感知能力者的对话根本不需要解释,你完全可以阅读我的思想来获取信息,你应该可以感觉到,我思想的一切都对你敞开。”

她说的没错,我明白了一切,最初的男人,是仅剩两人的羽人一族的后裔,他的目标是为了推翻古之会,为了这个目标他已经坚持了九千年,但是有些信息仍旧模糊,这个少女知道的很多,不过仍然缺少一些关键的部分。

现在摆在我面前的选择有两个,一个是羽人成立的兽园,终身将受到古之会的通缉,而另一个,就是加入古之会。两个对立的牢笼啊,对我而言哪一个都没差。

“哪个赢我选择谁,反正我也无所谓。”

“哎呀呀,这可不太行。还不到三十岁就一副看破红尘的态度。”少女扶额,“嗯,先说一点,你不太清楚小路的实力,刚刚你也看过我的思想了,人祸,地劫,天灾,神难,你虽然清楚我们是如何分级的,但是对这些分级的具体实力没多少数,小路和那个鸟人都是‘神难’级别的,不过嘛,他们的差距就好像萤火与日光,那个鸟人必输无疑。”

那为什么兽园还能与古之会对抗?我得到的信息表示那个羽人就是兽园最强的存在了。

“那是因为两个组织都是我们这种基层在对抗了,小路他们只是针对那个鸟人而已,没有那个鸟人参与的行动就只能靠我们来应付,有的话就像那样喽,狠狠揍他一顿,让他一段时间里老老实实的。”

很奇怪吧?很奇怪。

我俩的思想重叠了起来,不过很不舒服,我感到她在我的脑中翻搅,不过我之前应该也是这么对待她的,但是这种感觉很难受,大概是我习惯了寂静与黑暗,我的脑海习惯了平静与安宁。

“啊咧?这么轻易就截断了我的感知,我还以为我多少能挣扎一下的。”

原来如此,因为我的能力更强,所以我可以轻而易举地阻止别人感知我,同类型的能力者相遇,弱的一方的能力是否可以发动全由强者说了算。

“不过为啥突然切断我啊?”

看来她确确实实地没有办法读取我的想法,于是我开口告诉了她。

“不应该啊,明明无论是感知还是被感知都是把思想混在一起搅个天翻地覆的,怎么你读取的时候一点事没有,看来你的身上确实还有不少秘密难道不是单纯的感知能力者?”少女一副苦恼的表情,“算了,不想了,你来之后我就可以退休了,毕竟你的存在就是对我们这些感知能力者的完全碾压,一下子失去了存在的价值还挺难受的。”

我完全感受不到任何负面情绪,这个女性全身上下都闪着光,她实在是阳光过头了,也乐观过头了,她意识到生活不过是一座牢笼,但是仍然保持那样美好的姿态,无论是外貌,还是灵魂。

我很羡慕,因为虽然我不想死,却也没有活着的动机。我不需要进食,不需要睡眠,也没有行动的必要,只需要待在一处我就可以包揽世界,是我被那座牢笼改造成这幅样子,还是我本性如此?我不好说,但是无疑,我已经成为了这幅模样。所以我很羡慕能一直保持积极的少女,甚至有些嫉妒。

“无所谓了,反正,只要活着,我就得不到自由。这幅身体,就是牢笼。”

“呃,我也不是想打击你,就算死了你也不过是回归灵界然后,呃,轮回这个系统坏了,所以你就只能在灵界和别的灵挤在一起。无论如何,只要我们还是物质的,就不可能有所谓的绝对自由,说到底没有什么是绝对的,就算是真理也不是。”

“绝对没有吗?”

“……这不比之前开朗多了。”她尴尬地笑了笑,“那么,在那两个家伙还没打够的期间,要不要来做点有意义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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