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一清倒不是故作谦虚,他确实老了,七十多岁的高龄乘船出海,怕还没到倭国的地头就丢掉半条老命,而且他确实不熟悉海战。
嘉靖帝剑眉深锁,心中烦燥不已,徐晋这一出事,朝中竟然难以找到一个当大任的帅才,还真是讽刺。
这时,一名年轻官员行了出来,正是新任的兵科给事中徐阶,只听他朗声道:“皇上,臣欲举荐一人。”
徐阶探花及等,虽然身材短小,不过相貌气质俱佳,而且谈吐优雅,给人的第一印象很好,也正因为如此,朱厚熜当初才点了他为探花。
“徐给事且奏来!”朱厚熜面色稍霁道。
徐阶施了一礼,振振有词地道:“臣举荐绍兴卫指挥使冯国清,此人参加过平倭之战,也参加过与西洋人的海战,经验丰富,在军中也颇有威望。”
冯国清乃绍兴卫的指挥使,当初亦在徐晋的麾下效命,确实参加过不少战斗,后来也跟戚景通谢二剑他们一般被封了伯爵,不过,冯国清却算不得是徐晋的嫡系,所以,冯国清确是个挂帅的合适人选。
张璁立即出列道:“臣附议!”
“臣亦附议!”新贵派的官员唯张璁马首是瞻,见状纷纷出列表示附议。
杨一清一时间也没合适的人选,于是便也点头附议了,于是乎,绍卫兴指挥使冯国清挂帅便获得一致通过。
然而,嘉靖帝却是闷闷不乐,冯国清此人的威望和领兵才能远不及俞大猷,就更别说跟徐晋比了,戚景通、谢二剑、王林儿中的任何一个都要比冯国清厉害,可是他们都是徐晋的嫡系,而且戚谢两人还在塞外生死未仆。
没办法,山中无老虎,只能派猴子出场了,嘉靖帝只好道:“那便任命绍兴卫冯国清为总兵官,即日准备出兵事宜,明年西南季风一起,立即出兵九州岛,荡平反贼王直!”
“皇上圣明!”一众大臣齐声道。
嘉靖帝意兴阑珊地挥了挥手道:“请杨先生代朕议旨吧!”
杨一清连忙出列领命,待会朝议结束后将回内阁议旨,再交由嘉靖帝审阅加盖玉玺印信。
“皇上,当初王直乃靖海侯徐晋招安的,也是他任命王直为东洋都护府都护的,臣以为有必要追究靖海侯的连带责任,数罪并罚,当斩!”
杨一清刚退回队伍中,刑科给事中周玉蝇便跳出来大声道,瞬时引爆了高潮。很明显,新贵派早就串通好,只等这一刻了,所以周玉绳这个过河卒子打头阵后,一众新贵派纷纷跳出来,请求嘉靖帝将徐晋处以极刑,并且抄家。
本来夏言、秦金、徐阶等不少官员之前也会替徐晋辩护的,但现在出了王直造反这种事,他们也爱莫能助了,正所由理不直气不壮,只能选择了沉默。
于是一时之间,群情汹涌,仿佛所人人都欲杀徐晋而后快,朱厚熜虽然是九五之尊,但也不能乾纲独断,面对眼前这种情形有点招架不住了,心中的天秤开始慢慢倾斜。
此刻,可以说,徐晋的性命就悬于嘉靖帝的一念之间,只要他说出“准奏”这两个字,那么徐晋那颗脑袋就算是凉凉了。
张璁此刻表面波澜不惊,不过内心却紧张得绷成了一根线,迫切等待,等待嘉靖帝说出那两个字,等待成功喜悦的到来。
张璁是个政治投机者,是个极善抓住机会的政治投机者,不见兔子不撒鹰。他老谋深算,要么不出手,一旦选择出手,猎物绝难逃此劫。他当初帮助严嵩出任东洋都护府提刑按察使一职,何偿不是他布下的一枚棋子。
而事实上,严嵩回到杭州便首先通知了张璁,于是乎在张璁的刻意安排之下,严嵩便刚好赶在这个节骨眼上回到京城了。
此刻,张璁紧张地盯着嘉靖帝,期待他说出“准奏”这两个字,他深知打蛇不死的后果,更何况徐晋不是蛇,是一头猛虎,如果他这次顷尽全力都不能置徐晋于死地,那么徐晋翻身之日就是他的死期。
破釜沉舟,背水一战,对张璁来说,他已经没有退路了,要么整死徐晋,要么等徐晋翻身整死自己!
然而,嘉靖帝却迟迟没有说出那两个字,张璁开始陷入了惊恐当中,因为嘉靖帝思考得越长,说出那两个字的可能性就越低。
果然,嘉靖帝沉吟了片刻便面无表情地道:“此事再议,退朝吧,朕累了,要休息一会!”
嘉靖帝说完便站起来径直离开,一众太监急急追上去,只留下殿内一众大臣面面相觑。
杨一清瞥了失望的张璁一眼,竟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倒不是他同情徐晋,反而觉得徐晋私通白莲反贼该杀,不过,从制衡张璁的角度来看,徐晋活着的作用更大。
因为一旦徐晋被杀,张璁必然会更加肆无忌惮,而自己已经七十好几了,暂时还能压得住张璁,可是一旦自己撒手归西,谁还能制衡得了张璁?
张璁所代表的新贵派大多都是些阿谀奉承之徒,让这一群人把持朝政,恐非大明之福啊,所以相比之下,杨一清更希望徐晋能活着。
徐晋做事或许激进了些,但他至少是在为大明谋福祉,而张璁这些人只会通过奉迎皇上来争权夺利,长此下去,朝中大臣必须朋党争斗,乌烟瘴气,大明的国力才刚刚有了起色,经不得这样折腾。
但凡有本事的,哪个没有一些缺点,在杨一清看来,徐晋的缺点就是“风-流-好-色”,这才被白莲妖女所迷,但相比于徐晋的才能,这点缺点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人不风-流枉少年嘛,哪个男人不喜欢美-女,年轻的时候自制力差一点没事,待年龄渐长便会明白,再好吃的红烧肉也会有吃腻的时候,看破了,女人不外乎就是那么回事!
杨一清神色轻松地离开文华殿,回内阁拟旨去。
首辅走了,其他官员也陆陆续续离开,只有部份心有不甘的新贵派官留在殿内。
张璁此刻的脸色微白,此时若有人摸一摸他的额头,定会发现很冷,其实,此刻张璁的内心更冷,冷彻心肺,恐惧像恶魔般蔓延至全身。
桂萼、武定侯、严嵩等面色也不好看,内心充斥着害怕、沮丧、恐惧,甚至还有一丝后悔,皇上这是有多宠信徐晋啊,这样的罪名还要保他。
刑科给事中周玉绳这时也心中惴惴的,他可是张璁的马前卒,一旦徐晋翻身,他这个棋子下场会很惨。
“张……张大人!”周玉绳吃吃地道。
张璁回过神来,瞬间恢复了镇定,老谋深算如他,自然明白越是这个时候,越要表演得成竹在胸,否则人心就散了。
张璁捋了捋稀疏的胡子,淡定地道:“皇上也没说不斩靖海侯,徐晋犯了如此重罪,断然不可能全身而退的,大家不必气馁,继续上书便是。”
众人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皇上虽是天子,但在这件事上亦不能徇私回护徐晋,要不然难堵悠悠众口,自己等现在要做的就是继续把事情搞大,把声势搞大,让皇上不得不有所顾忌!
“好,下官这就回去写万言书!”周玉绳咬牙道:“下官就不信他靖海侯板不倒!”
周玉绳是过河的卒子,跟张璁一样没有退路,当然,他这个过河卒子首当其冲,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不成功便成“仁”。
当下,一众新贵派官员纷纷散去,回家拿起笔杆子,挖空心思写奏本,誓言要置徐晋于死地。
于是乎,请斩靖海侯徐晋的奏本又像雪花般飞到嘉靖帝的御案上,可惜数天过去了,这些奏本全部石沉大海,而且一向勤政的皇上竟然连续数天不上朝。
据说皇上这几天都在淑妃哪喝得酩酊大醉,还胡言乱语,像疯子一般,可把蒋太后和两位公主急坏了,蒋太后还差点命人把“纵容”皇上的淑妃逐出皇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