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点,我也是后来才明白”郑兰贞语气淡淡“人总会在日后回想起,做出某个决定的那一天,其实与往常的每一天,都没有任何区别,表面上的一如既往,掩盖的不过是内心那一瞬间的鬼使神差。”
“你选择了盟友。”常忆卿看着郑兰贞,已经想到了她那日之后的路。
“其实那个时候,我心里只想着能够摆脱贱民的身份”郑兰贞看向常忆卿一笑“你们世家女子,不会懂得朝鲜的贱民有多想脱籍”嘴角衔了一丝冷笑“那小子在松都的样子,你怕是没有见到。”
常忆卿脑子嗡地震了一声,一口气堵在心口,面儿上却是不动声色“所以,他选中的其实是大王大妃,你不过是献过去的一份大礼。”
这话虽是气话,但郑兰贞的眼神终究是微怔了怔,遂半眯了眼睛笑道“你不必激我,自己有多少斤两,明白人都会掂量清楚,这话我也送给你,常家二小姐”轻笑了一声继续道“他说如今虽然尹任独大,但娘娘的心念尚且没有被人点化,她才是中宗朝可以依仗的脊柱。”
“能够对娘娘这般了解,怕是宫里也有他们的人。”
“后来我发现,他也在跟府院君家里做生意,具体做的什么并不清楚,但却借此有了与府院君大人接触的机会。”
“他教你如何去接近尹元衡?”
郑兰贞笑着摇摇头“他从来不会让我去做什么”看向常忆卿“要求一个人去做,是最下成的方法,人做事的原动力是自己内心的渴望,但这渴望有时候藏得深,有时候被很多自以为的东西桎梏,那就需要有人打开它,让它去成为真正想要去做的渴望”目光又有些怅然“所以才要把路,明明白白地摆在眼前,自己想要开始走了,就任谁都拦不住了。”
“尹氏一族还是有野心的。”
“野心谁没有啊”郑兰贞恣意一笑,一手抚了抚自己满是老态的脸颊,眼底生着一直未曾灭过的欲望“不过是诱惑不够大罢了”回忆起来“他常与我聊起娘娘家族的事情,尹氏虽也为两班,但家族势力没落,亲族间的凉薄,氏族间的眉眼,也多有瞧见,人与人间的那点儿小心思,极为敏感,断然不可包裹了不诚之心以待,且现下尚且寄人篱下,行动傀儡,日后于朝堂后宫中,也是极为凶险难测,尹氏一族既落得了这般尊贵,不会不清楚需得担的风险,心里必定也是有些谋划的。”
“只不过时机未到,也一时没有援手”常忆卿也明白尹氏非池中之物,当年尹任找到她来做继妃,她心里诚然是计较过得失的。
“那个时候仁宗大王已成人,但娘娘仍旧没有自己的嫡子”郑兰贞回想自己铺下的第一块踏板,神色仍是有些自得“她不是不想,更多是不敢,连她的族亲都不敢明面上表态,一直以来俯首前行,让他们少了抬起头的勇气。”
“你劝说得恰到好处。”
“他说仁宗的年岁,已经不足以被威胁,尹任那边不会做得太过”似乎那人的话,在郑兰贞这里永远记忆深刻,每每想起仍旧恍若昨日,字字句句都清晰可见“但更重要的是,在之前让娘娘立一个中正的态度以堵朝堂的嘴。”
“敬嫔就是个很好的幌子。”
“她招摇了那么多年,早就积怨已深,还蠢到觊觎到了世子之位上”郑兰贞冷笑道“她或许懂得后宫中的男人,却不懂朝堂上的男人,后宫中的男人,终究只是个需要喂饱的孩子,朝堂上的你死我活又怎是些小恩小惠可左右。”
“但灼鼠并不是你做的。”常忆卿知道,那个时候的郑兰贞还没能手眼通天。
“我进不得宫”郑兰贞轻笑道“更除了府院君,没有与宫中的交集,只能通过府院君大人,让娘娘重拾一些企望,为接下来的事情有所准备,剩下的,他说会让娘娘明白,我是在帮他们。”
“所以,敬嫔的事情之后,娘娘对你的话,便是越来越能真正听进去了”常忆卿点点头“尹元衡也由此知道,你能带来的好处,于他而言,你能带给他的权势,远比一个小妾的身份要划算得多。”
“想要进一个两班世家并不容易”郑兰贞眼中多了些漠然“但我也越来越发现,有时候顾及得少了,规则之内,达到目的就好,这是他教给我的”说这话时,神情忽而多了几分,带些哀伤的温柔“我也渐渐明白,当年他为什么要让我自己做选择。”
“你发现自己爱上他了”常忆卿感受着郑兰贞眼中温度的变化,忽然也明白了之前那句话“盟友之间,利益的共赢是最稳妥的平衡,但你却先动了情。”
“他在朝鲜的时间并不多”郑兰贞嘴角多了些苦涩“商旅往来,总在海上,且他更多的时候,是在大明与我书信往来”说着,目光忽而变得凌厉“殿下出生时,他还在大明,我写信告知他这边的情况,却迟迟不见有回音,待到来年入了秋,他才又一次来朝鲜进货,但我总感觉他跟以前不一样了。”
“不一样?”
“他不再常与我谈论,朝堂上的明争暗夺,氏族私密”郑兰贞银牙碎咬“他之前很爱各处游历,但多结交的,是些商贾士绅,也曾流连教坊,多是为了打探消息,但他那次回来后,再出行游历,却总是爱与一些读恩科的生员,谈古论今,后来他游历的多了,总是带些,他在当地寻到的稀罕物与我。他以前从不关注这些琐碎,那时候却是笑着与我说着,他行路时候遇到的许多趣事,他说之前从未发现,朝鲜有这么多美好的事物,有时候在林间潭边坐上一天都不觉得无聊,时而遇到赶考或者行路的人,坐在一起,随意聊着心里的烦闷,到最后便都烟消云散了”郑兰贞缓缓地摇摇头“我不懂,我问他娘娘如今在朝堂上,与尹任已撕破了脸,殿下年幼,若仁宗日后登机,尹任必定有所行动,可他却只是静静地看着我,眉目间,是我恍惚看错了的怜悯与愧疚,说了句,我更加听不懂的话。”
“他说什么?”
“他说”郑兰贞直愣愣地目空前方,张了张嘴,眉头一蹙一蹙地,一字一字道“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