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梅看着常小梅离去的背影,摇了摇头,笑了笑,回身又看了看妆,遂起身去换衣服。生辰宴要唱的,是《西厢记》中的几出经典,这第一场,便是《张君瑞闹道场杂剧》中崔莺莺迎月焚香,张生初见崔莺莺这一折,但见这台上唱着:
[旦云]红娘,移香桌儿近太湖石畔放者![末做看科云]料想春娇厌拘束,等闲飞出广寒宫。看他容分一捻,体露半襟,軃香袖以无言,垂罗裙而不语。似汀陵妃子,斜倚舜庙朱扉;如玉殿嫦娥,微现蟾宫素影。是好女子也呵!
[调笑令]我这里甫能、见娉婷,比着那月殿嫦娥也不恁般撑。遮遮掩掩穿芳径,料应来小脚儿难行。可喜娘的脸儿百媚生,兀的不引了人魂灵!
[旦云]取香来!
[末云]听小姐祝告甚么?
[旦云]此一柱香,愿化去先人,早生天界!此一柱香,愿中堂老母,身安无事!此一柱香……[做不语科][红云]姐姐不祝这一柱香,我替姐姐祝告:愿俺姐姐早寻一个姐夫,拖带红娘咱![旦再拜云]心中无限伤心事,尽在深深两拜中。
[长吁科][末云]小姐倚栏长叹,似有动情之意。
台上,小梅唱得,倒当真是情真意切,想把崔莺莺的含羞内敛,感伤多情尽力表现出来,台下却听得虐心。一个个众生百态,却同是‘惨不忍闻’,不过倒也真应了常小梅说的,无一人吭声。
归德知府李念摇了摇头,啧啧两声,悄声向一旁的海瑞“唉,这,这怎么唱成这样?这哪个戏班子啊?”
一旁的海瑞,心知肚明,却不便明说,回礼一笑“这我倒是不清楚,只是进来的时候听人说,这是郡主特意请来的戏班,我看惟克兄还是给郡主几分面子,既来之,则安之吧,啊,哈哈。”侧过脸,看了一眼站在一旁扮作仆役的离歌笑,遂拿起茶杯饮了饮茶,离歌笑顺势装作上前倒茶,低俯了身子侧耳倾听“台上的是贺先生?”
离歌笑忍了忍笑意“是。”遂见海瑞不忍心却还是无奈地摇了摇头,心里明白海瑞的意思,但还是要站在兄弟的立场为小梅说说话“海大人,我知道,梅梅的戏,的确是不算很好,但是呢,梅梅他也一直都很努力,我们作为朋友,也要给他点儿鼓励不是。”
海瑞会意地点点头,感慨地笑笑“嗨,真是人无完人啊,谁能想到,像贺先生那样一个本领出众的人,却在这戏上面”无奈地摇摇头,转而更是放低了声音“方才见面仓促,人多眼杂,我想问你,这一次郡主请贺先生的戏班来,只怕不是听戏那么简单吧。”
一旁有侍女送上瓜果,离歌笑接过,假意收拾残余,沉声道“郡主问了问山西响马的事情”见海瑞一脸的探询,心下做了决定“只是嘱咐我们仔细调查,尽力把事情解决好,别让百姓继续受苦。”
海瑞感叹一声“是啊,这山西近几年,本来旱情就多,百姓的日子也不好过啊,如今还多了这些个响马,哎,现下我在淳安,还得再呆上几年,山西的事情,我也管不了,只有靠你们了,我海瑞在此,替山西的百姓先行谢过了。”
离歌笑沉声道“海大人严重了,这是我们应该做的”一抬眼,正好看见常初雪的一双寒冷水目,遂低声“海大人,我先走了。”
海瑞原道,离歌笑怕在此耽搁太久,引人多疑,遂点点头“哦,好。你去吧。”离歌笑起身离去,隐隐觉得,仍旧芒刺在背,顿了一顿,继续走了回去。
戏台对面,二层小楼的观景廊中,常初雪上着大红交领襦衣、长袖短衣,以海蓝色和金色的缠线勾勒的水莲衬边,主面上,暗用丹青绘了零星梅花,下着海蓝色襦裙,纯色无华,暗以墨绿色丝线嵌了祥云纹理,沉稳华丽,却又儒雅宜人,望见台下席座间离歌笑渐渐走远,便也默默地收回目光,继续观戏。坐在初雪身旁的常小梅已换了一身水田衣,上身以暖色调的桃红、荷粉交织而成,隐隐在胸前和后背处用丹青线暗纹手法绣了两朵绽放的荷花,下身襦裙以海蓝色和荷绿色交织,朴实无华,仅以紫藤色与金色的缠线勾勒了福寿包边儿,愈显得清丽可爱。后面的堂厅里坐着各位官人的夫人和小姐们,大多也在对这戏做着品评,却无一人敢大声叱问。
常小梅见常初雪收回目光,会心一笑,拾起茶盏,饮了一口,道“姐姐还是不放心么?”
常初雪并不侧目,仍旧观戏,默然道“他知道分寸,除非他想让海瑞也搀和进来。”
常小梅一笑,放下茶盏,看着台上唱得有滋有味的小梅,揉了揉太阳穴,皱眉抱怨道“以前没领教过,果真唱得不敢恭维。”
常初雪轻笑了笑,瞥了一眼楼下台前席座间的窃窃私语,略有些自嘲“如今倒是能看出,我这怀阳郡主的面子到底有多大。也好在今日朝中大员没来,只这些个,我尚且还镇得住,若是徐阁老来,恐怕没面子的就是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