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仲夏茶会(5)(2 / 2)

这是一个身世传奇的人,地位超然的人。

现在的千临涯,至少在气势上,还不是他的对手。

两人相对鞠躬。

再抬头时,千玄房已经进入茶室了。

这里虽然是千临涯的茶室,但对于千玄房这样地位超然的茶人来说,进入这里就像回家一样,也可以随心所欲。

将其他客人依次迎进屋后,千临涯开始点茶。

千临涯手法熟练,还是和上午待客时一模一样,既不懈怠,也不谄媚。

如果说有什么区别,就是他的心神更加集中了。

这虽然只是一场茶会,和其他所有茶会一样,需要倾尽茶人所有。

但对于千临涯来说,这场茶会意义非凡。

这是宗千家家元,在给里千家前任家元点茶。

如果换成一般心智脆弱者,光是想到这一层,就要心中惴惴了。

宗千家在四千家中,叨陪末座,位属末流。

在面对声势磅礴的里千家时,在面对一手缔造了里千家和茶道辉煌的人物时,怎还能完全保持镇定?

整个浓茶流程当中,不管是宾主,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但对于千临涯来说,心中纷繁复杂的声音层出不穷。

甚至一度影响到了他的点茶。

他抬起头,又看了千玄房深陷的眼眶一眼。

这位长者,表情平静,丝毫没有给他施加任何压力的意思。

但他沉稳地坐在那里,本身就形成了一种压力。

实际上,一般茶人在点茶时,都会感到这股压力。自由练习时能信手拈来的动作,一到了茶席上,面对众人之时,就会完全走样。

但千临涯是个特例,他从开始学习点茶到现在,一直顺风顺水,从来没有感受到过任何压力。

不仅没有压力,他还总是喜欢在点茶时别出心裁,做一些惊世骇俗的举动。

他曾经想过,明明茶道可以更加精彩,为什么一般茶人不去做?

现在他才明白,在面对上位者时,连记住基本动作保证不出错,都已经非常难得了,更何况是玩花的?

硬顶着千玄室灼烧感十足的逼视,千临涯总算是点完了浓茶。

这次,他没有像上午那样有私心,他只用了伊势邦夫做的最好的一个茶碗。

按照惯例,他转动茶碗,充分展示茶碗的曼妙后,才递给坐在最上首的千玄房。

千玄房移动到他面前,非常恭敬地——如同初学者那样恭敬——从榻榻米上拿起茶碗,然后严谨地转动几圈,充分观赏茶碗后,才缓缓喝下浓茶。

喝下后,他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茶席间的气氛总算缓和起来。

所有人喝完浓茶,到庭院中立后,回到茶室,客人们陆续开始交谈。

这样的场合对于文艺界的人士来说,比一般人更加如鱼得水。

因为相对于一般人,在政治、金钱等等世俗话题之外,他们还有更多话题,关于美学,关于艺术,关于思想。

在日常场合,他们往往找不到对手来聊这种话题,但在茶席上,聊这些反而成了应有之义。

千临涯和往常一样,恢复了平静,也恢复了对茶席的掌控。

他淡然地观察着茶席上的动向,注意着每个人的词条变化。

在关键时刻,他会偶尔插入一两句话,让整个氛围更加浓厚。

他也同样观察着千玄房,这位老人,和表面一样古井无波,他身上没有出现任何词条。

可能真的是如他自己所说,他的血液里面流的都是茶水。

所以他已经真正做到心如止水了。

但是,现在开始,千临涯重新掌控茶席。

对于现在的他来说,他的茶席,便是他的国。

他也是可以随心所欲的那个人。

他逐渐参与他们的对话,有时答一两句,让席间的气氛更加和谐。

茶席渐入佳境。

对于文艺界人士的话题,千玄房始终没有参与其中,饮完薄茶之后,他才调整坐姿,第一次开口说话了:

“照幽斋,你认为,茶道,是为了什么?”

大宗匠的声音,直白,干瘪,就像一个恢复顽童心智的普通老人。

千临涯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茶室也安静下来。

“您问这个问题的意思是?”

“我想知道你为了什么而点茶。”

大宗匠说话很简洁,但也很明了。

他的话听在别人耳朵里,可能会让人一头雾水。

在此间茶室,只有千临涯一人能懂他话里的意思。

有那么一刹那,千临涯还以为,这位大宗匠也有一个茶道系统,他也可以一发读出自己心中所想。

因为他问的问题,也是千临涯一直思考的问题。

斟酌了一会儿,千临涯说:“800多年前,荣西禅师作了《吃茶养生记》,并且用茶治好了将军的热病,因此,茶道在日本得到大力推广。那个时候,点茶也好,喝茶也好,是为了养生。”

“嗯。”大宗匠点头。

这样的历史故事,只要是茶人都会晓得,他说这个,也是为了作引。

“400年前,利休公说,茶道,无非就是把茶汤弄到茶碗里,让人能喝的到嘴里。”

这个说法出自利休百首,对于同为四千家的他们来说,自然也是耳熟能详。

“如今养生之物已经不止茶了;如果是为了喝茶,泡茶法也比点茶法更为方便。对于很多茶人来说,茶道恐怕只是为了安身立命,众人都去做,也便去做了,仅此而已。”

“要问茶道是为了什么,如果放在一个月以前,我恐怕也只能答,茶道是无用之道,不为了什么而点。”

“茶道乃无用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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