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最后只在喉咙里发出一声呜咽,丢下了长戟,也丢下了自己全部的自尊,俯倒在了地上。
……张辽偶尔会觉得陆悬鱼有一点未卜先知的能力。
就比如说他们将大部分的粮食都留给了那些流民,这事张辽不是不犯嘀咕的,但他还是什么都没说,决定一心一意帮着她。
但他就万万没想到,江东人的陆战是这个水平的。
……他们在他冲营之前,甚至连营门都没关!
冲营之后,也没有立刻放火烧了补给!
这名不折不扣的庸将兵不算精,但粮倒是很足!
张辽不知道焦直和孙策本部兵马之间那点芥蒂让他提前将自己的那份粮食从巢湖运了过来,但毫无疑问,这营寨除了位置不对劲之外,他可太喜欢了。
……现在他眯着眼睛,顶着刺眼的阳光,注视着他的士兵将“焦”字大纛撤下,再将自己的“张”字旗升上去。
“你的营寨很好,”他漫不经心地对跪在一旁,满脸心死如灰的焦直说道,“它现在是我的了。”
“在下不过一介无名之辈,被孙策裹挟而来,不敢冒犯刘使君治下之所,因而草草于此屯扎……”焦直小心说道,“这小小营寨能受将军的青睐,是在下的荣幸。”
张辽瞥了一眼自己的偏将,几个并州人脸上都露出了轻蔑的微笑。
“既如此说……”张辽伸手扶起了这个衣衫单薄的士人,“你……你字什么?”
“在下焦直,字正卿,会稽……”
“嗯,正卿,”张辽打断了他的话,“刘使君一贯是宽仁爱民,礼贤下士的,只要你愿意替我办一件事,咱们以后便是同袍兄弟了。”
这话说得其实是有点问题的,但焦直根本没想那么多。
他只感觉到张辽的那只手放在他的肩膀上,仿佛铁铸成一般。
这个青年在望着他笑,但他那双杀气腾腾的眼睛里却一丝笑意也没有。
焦直意识到张辽或许会问他一个非常可怕的问题。
“将军……”他的声音又开始颤抖起来,“将军请讲!”
但张辽的问题更像是一个带着羞辱意味的玩笑。
“你会写字吗?”
焦直营破的消息传到合肥时,立刻被报告给了孙策,但他想要做出反应还需要一些时间。
毫无疑问,这支军队是陆廉的先锋,那个杀神一般的将军一定是张辽。
但这支兵马有多少人?只有骑兵参战吗?那步兵在哪里?这是一次试探,还是一个陷阱,又或者是攻城之前的警告?
前来报告消息的是焦直麾下的溃兵,当他们被孙策的斥候发现时,那几人满身是血,满眼发直,只有一个还能断断续续地说出话,其余身上并没有很严重的伤,却已经接近半疯的状态。
因此他还需要等一等,等到更多的溃兵逃出来,逃来合肥,他需要仔细听一听这场战斗的细节,然后做出一个针对张辽,或者是陆廉的作战计划。
至于损失的那一千多名士兵,大家都很有默契地假装他们似乎从来不曾存在过。
对孙策来说,他最重要的倚仗是自己两千本部兵马,这些士兵是他父亲留给他的,他们曾经在京畿连续击破董卓与吕布,因而替他的父亲创下了一个传奇!
而比传奇的名声更重要的是这支兵马的作战经验——既能击破吕布,就证明他们不输张辽,不输并州人!那些并州蛮子不过是仗着他们有几匹战马,跑得快了些!
在想到“快”之一字时,孙策的瞳孔忽然缩紧了一下。
“派人去巢湖看一看!”他冷声说道,“去给吕范送个信,要他提防陆廉!”
“将军!”
身侧忽然站出一人,制止了他。
周瑜眉头微皱,轻轻摇了摇头,“我听说陆廉勇武,甚于项王,吕范便是提防,又如何提防得住?”
吕范当初跟随孙策一路辗转,击破刘繇部将,称得上有勇有谋,在江东诸将之中,并不算庸碌之辈。
但陆廉是个很神奇的人,别的不提,光说她自出仕刘备之后,辗转数载未闻一败,就是个十分可怕的事。
“张辽击破焦直,陆廉奔袭巢湖,用意不过是逼我出城,好寻机夺回合肥。”孙策冷然道,“他若是真敢来,我便将城让给他又如何?”
众人听了这话,无不大惊,“将军!”
“让吕范拔寨上船,我亲自出城迎他!”孙策下令道,“明日程公领两千兵马,公覆亦领两千兵马,向巢湖而去,但行三十里便于险要处扎营,待张辽入了城,你等便立刻返回,将他围杀于城中!”
“是!”
比起焦直那座“清幽”“闲适”的营寨,吕范所领的这一支人马堪称军纪森严,自上而下,没有片刻的疏忽与懈怠。
这座营寨建在湖边,湖光山色虽美,但其间亦是危机四伏。
比如说巢湖水贼,又比如说不知还有多远的陆廉兵马。
比起这些,江东世家中偶尔有几名将领同吕范不对付,这实在算不得什么大事。
那焦直昨晚遣了个信使过来,告诉吕范想再支些军粮备着,顺带还要五十头羊,五十坛酒,这就很令吕范有些愤怒——登锋陷阵没有焦家的事,要吃要喝从不落下。
而且信中还颇为大言不惭地说了,这些军粮原本就自焦家田间出的,他的部曲想多吃多拿一点,有什么不对?
这些粮食是千辛万苦自吴郡运来的,凭什么给了他?!
因而今日焦直遣了几百民夫,并稀稀落落几十架骡车过来准备取东西时,吕范根本不准备放这群人进来,更不准备给他们一粒军粮!
“将军,”有人这样小声说道,“将军若是与焦直闹得太不像样,在孙将军面前……”
不说由还好,一说起来,吕范的脸上立刻蒸腾起一片怒气。
“我为孙将军的缘故,才忍了他的!”他一面这样驳斥,一面匆匆从营帐里走了出去,“你看看那些——”
他的目光穿过辕门,落到了远处那些被勒令不许靠近的民夫身上。
那些民夫都在树荫下或蹲或坐,十分懒散,只有一个背着剑的小军官在营门前来来回回地走,来来回回地打量这座粮仓。
那个小军官长的不出奇,穿的也不出奇,但他在营前这片空地上这么溜溜达达,看着不像个行伍之人。
至于像什么,吕范一时也说不出,只觉得那个斜着眼睛上下打量的神情十分令他讨厌。
“你们——”这个严肃的年轻将军厉声说道,“把那个蔑视军纪的黄口小儿拉进来!敲他十军棍!”
<script>app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