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地笼中的一只大老鼠,一直在在木板底下鬼鬼祟祟,它想要挣脱可是逃不了,因为尾巴被萨巴尔用金丝刀绳给拴住了,咬都咬不断。它虽生的平凡却有一个伟大的使命,萨巴尔抓它并不是寂寞,而是每次吃饭前用它来试尝。身陷囹圄,有些事,他从小就懂得,不然他不可能活到现在,好在这只老鼠到目前为止还活的很欢实。
月光一半映在他的脸上,一半被遮住,蓬松的头发下,他的小胡须黝黑而浓密。今天他从地笼缝隙里望风时,捕捉到了一个令他心惊的人影。虽然隔的很远,但他眼睛很毒,他认识那个人,那是个色目人,出自大金国乌斯浑塔乌巾一门的顶尖刀手,这些人通晓数种语言,极擅伪装,他是乌古伦·褚鹤的门徒,更重要的是,他是跟阔阔出的弟弟唐古那拉在一起的。这么多年不见,从他走路的脚法上看,萨巴尔看出他的本事更强了。基本上有这类人出现的地方,就意味着,要出大事了。萨巴尔眯在黑暗里,心里过滤着心中的数据,他想起了一件事情,必须要出去。可是从看守他的卫官那里得知,失吉忽秃忽已经亲自去了哈拉和林,向成吉思汗请教处理这件事的办法。
这天黄昏的时候,狼薛帅大本营外两千匹战马整装待发。大帐里一个虎背熊腰全身皮甲的蒙古汉子坐在台阶上,右手抓着一块大砂石蘸着水,不停的打磨着腿边那柄厚重无比的月牙战斧,他就是巴勒虎台。今天他一回来,就听说萨巴尔被失吉忽秃忽抓走了,立马把他的亲兵们都拉了过来,他找了布日固德和阿尔斯郎,半天不到就凑了两千多人马,他们决定今夜拿下汗廷救出萨巴尔,顺便重创阔阔出的营地。巴勒虎台手里的磨刀石越来越烈,噌蹭的直冒火星,他什么时候受过这气。
突然间火苗被一阵风吹倒,大帐里又进来了七八个全副战甲的蒙古大汉,身高近九尺的斯金逐日也风风火火的赶来了,他那一头火一样蓬勃的头发永远是他的标志。这次他把他的亲兵也都拉来了,今晚他们兄弟几个势在必得。
营地里已是战马嘶鸣火把遍野,就在这紧急关头,阿依奴莎以薄弱的身躯拦在门口道:“你们这群人想过攻击汗廷的后果吗?王爷是自愿跟失吉忽秃忽去的,临走前他是不是警告不让我们轻举妄动?阿尔斯郎、布日固德你们几个当时在不在?”
“说过又怎么样!萨巴尔什么时候在刀光剑影下丢下过这里每一个活人?每一个有良心,有血性的狼薛勇士都受不了这份窝囊气!”斯金逐日怒吼道。
“大斯金!别跟一个女人瞎耽误功夫,早去早完事!今晚看我怎么收拾那几个老骚胡!”巴勒虎台起身提起战斧,就拉斯金逐日往外闯,他和斯金逐日可都是能在万军之中,来回杀几个透心凉都不带眨眼的主儿。
“你们可以不拿我当回事!但我这几句话今晚撂在这!萨巴尔王爷比你们哪个想得不远?凭他的身手谁能硬绑走他?要论带人火拼阔阔出,他比你们哪一个不在行?可是这事能那么办呢?他是好歹是个王爷,即便在汗庭,谁也不敢拿他怎么样!实话告诉你们吧,拖雷王爷已经去哈拉和林找大汗去了,大汗会做出公正的决断!如果你们今晚发兵攻陷了汗廷,那么你们几个都是死罪!到时候王爷也会被你们害死!你们看着办吧!”阿依奴莎说完离开了汗帐,里面那些人悄然间寂静了下来。
月挂中天了,萨巴尔由于白天睡了一大觉,他准备活动一番筋骨。只见他一跃而起,用脚倒勾在了地笼的顶上,全身上下颠倒过来,像蝙蝠一样倒挂了起来。他腰腹收缩做起了上仰,将额头贴到小腿上,他已经很久没做这个动作了,做够了倒挂之后,他脱勾落地。等稍事顺畅通了一会儿气血后,他又两手撑地在地上走。此时听到铁链声响,前来查看的卫官们眼睛都快瞪出来了,因为他们看到,萨巴尔居然是用左手的三根手指触地,将整个身体支撑起来的。他们这辈子闻所未闻,世间居然有人能做到如此极限,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打死也不信。
着地之后,萨巴尔又打起了一套拳,只是手脚上拖着的锁链制约了他的伸展,本来一大步变成了半步。但萨巴尔越练越起劲,因为这些天他不经意间发现,拖着铁链置身于这个狭窄的空间之内,以往的那些大开大合的身法很受限制。为了适应这种环境,必须要创造一种小幅度动作的拳种。原本一步缩短成半步,一拳的拉伸改为半拳,如此距离缩短了,速度就必然提高了,但是必须保证力量至少不比前者差。他反复的摸索了好几天,手腕上都是铁链勒出的淤伤。就在前天中午,他一用力,铁链再也承受不了他的钢劲,竟然一下子崩断了,接着是脚镣,他终于领悟了发力的诀窍。至少这趟地笼,没算白来。
当晚活动完后,他又睡了一觉,睁开眼时已经深夜了。辗转反侧躺了一会儿,忽然间,他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紧接着帐篷的一条缝被咬开了,伸进来的是一个硕大的狗头,两只眼睛宝石像一样锃亮。
黑暗中萨巴尔瞬间两眼放光:“鬃虎!你来看我了!”
公獒鬃虎冲他晃了晃大头,萨巴尔从栅栏缝隙里伸手撕开了毡帐的一条大口子,把它叫了进来。昏暗的油灯下,他陡然间发现鬃虎的背上,结结实实的绑着一左一右两个皮鞑袋。萨巴尔从里面掏出了两个大皮囊,一个装的是马奶酒,一个装的是米粥,直到现在仍有温度。还有红烧的羊蝎子,另一边口袋里装了一整袋风干驼肉,还都已经拌了佐料。最后萨巴尔在袋子底下还摸出了一把短蒙古刀,不用看他也知道,是阿依奴莎准备的。
此刻鬃虎见了好多天没见的主人,兴奋的哼唧起来,它想钻进地笼里来,可是栅栏的缝隙那么小,又怎么能挤进它这个庞然大物。焦急之下,鬃虎开始用锋利的獒牙啃咬老粗的木桩,它是一心一意要救主人出去,无奈木桩实在太粗了。
萨巴尔看了看外面没有动静之后,他轻声道:“好孩子!我这就放你进来!”
说罢他起身后退至地笼另一边,侧身快步冲过去一个垫步侧踹,只听咔嚓一声闷吭,一根木桩已经开裂。紧接着他第二脚过后,大腿般粗的木桩竟直接崩断,这份钢劲在他身上此刻骤然演绎到了极致。
断了这根木桩之后,鬃虎钻了进来,此刻它硕大的身躯站起来,两爪搭到了萨巴尔肩膀上,鬃虎用大舌头不住的添他的脸,萨巴尔身高七尺八寸,它立起来比他还要高。萨巴尔闻惯了它身上那种浓重的腥味,此时鬃虎的长毛上有些湿漉漉的。他还闻到了狼的臭味,萨巴尔能够想象的到,鬃虎从薛良格营地出发,背着这些东西,一路翻山越岭,嗅着他的气味找到了关押他的地笼。可能在路上,它还碰上了狼群和戈壁熊拦截它,经过一番恶斗,鬃虎战胜了这些亡命徒,它悄悄的潜伏在附近的山梁后,等到了天黑以后,它锁定了主人的位置,但没有贸然行动。它继续等待到了半夜,熬到卫兵困了之后,它才悄悄的找到了这儿,它想救主人回家。
抱着鬃虎巨大的身体,萨巴尔眼里沁出了液体,他从不轻易流泪。守着他,鬃虎在他身上蹭来蹭去,公獒极少撒娇,萨巴尔抚摸着他热乎乎的肚皮,鬃虎立即四脚朝天的躺下了,从小它就最爱这一口,一个是脖子底下,一个是肚皮,它觉得被抚摸是无比的舒服,但只有它信任的主人才行。萨巴尔摸到了它的生殖器捏了捏,鬃虎立马连抓带挠,那一刻他笑容满面。记得鬃虎小时候的样子,肉乎乎的,走路左摇右晃,成天卷着个尾巴,跟个小熊一样。时间一晃,它都成了一个大男孩。
就在萨巴尔抚摸到它的脖子底下的时候,突然摸到了什么东西,他从一条皮项圈上摸到了一个管状物体。月光下,他发现那是一截牛骨头,他剋开了塞子赫然发现里面有东西。他从马靴后跟夹层里秘密的抽出了一把极细的小刀,刀尖挑出了一个薄皮子出来,上面赫然是用畏兀儿文写的字,除了阿依奴莎还有谁。她在上面问萨巴尔几时能回来,并将巴勒虎台他们想起事的事情,以及她如何说服他们放弃的经过简明扼要的写在了上面。萨巴尔不禁眉头一皱,他心里暗赞阿依奴莎的心智才思,那伙人差点作了死。
他将吃食拿出来喂给鬃虎吃了一些肉干,并把米粥倒在手心里喂给它喝,鬃虎的舌头太大了,喝了好多才满意的舔了舔嘴。萨巴尔嚼了几口肉干,命令鬃虎卧在了他的榻上休息,他用刀尖刺破了手指,在那块皮子的反面写了一些字,然后密封在了牛骨里,重新塞进了项圈里。
鬃虎休息了半夜,五更过后,萨巴尔割下来一缕头发系在了鬃虎的项圈上,他命令鬃虎回家。鬃虎本来不愿意走,但是萨巴尔把它搡了出去,它明白了主人的意思,临走前它在关押萨巴尔的地笼帐篷外边,抬腿撒了一大泡尿,终于悄悄的消逝在了夜色里。
萨巴尔知道,鬃虎撒尿在那里,是警告其他野兽不要靠近那里,否则就要面临它的打击报复。望着它远去的黑影,萨巴尔还原了断裂的木桩,很多时候,动物比两条腿的人要更有人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