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早春,从北方来的湿冷空气凝结不散,大漠南北下了一场数十年不遇的大雪。今年大汗是在蒙古汗国的新都城哈拉和林城过的年,先前成吉思汗正带领一帮能臣干将们,在哈拉和林附近广袤的山区进行冬猎。集体狩猎是蒙古人热衷的事情,用成吉思汗的话讲,狩猎就是用兵打仗最好的锻炼。
本来不久前,萨巴尔也接到了邀请,但是他以伤势未愈乘马不便为由拒绝了。下了雪后的薛良格冬季牧场,到了夜晚一片惨白森冷,这场大雪让四处游荡的野兽们更加食不果腹,饥饿的草原狼在头狼的带领下集结成对,把目标锁定了营地里的牲口。负责掌管牧场生产的斡钦斯察老人,早就下了指令,让部民们管理好各自辖区的畜群,储备好草料以备不测。一入夜,整个营地的牧羊犬们都放开了,牧人们晚上要轮流下夜。
夜空里除了狼嗥就是犬吠,鬃虎最近白天老是睡觉,一到夜晚它就冲出去不见了,但是无论它出去多远,萨巴尔总能听见它独特的吼声。獒的叫声在密集的犬吠声中,总是很容易就能分辨的出来,它闷吭的声音配合独特的频率吼叫起来,就像滚雷一般。可能它在帐篷前吼叫时人们感觉不到什么,但是一旦拉开距离,那种独特的穿透力,却是能够震慑一切动物的心脾。狼群中也不乏有大块头的狠角色,特别是大狼王的左右,最近鬃虎的身上总是挂彩,斡钦斯察老人说它带领狗群,每夜至少要跟狼群大战两场。有了巨獒的加入,牧羊犬们战斗的更加英勇,这些领地狗们如铁血卫士般,把恶魔般的狼群死死的抵挡在营地之外。
夜里,炉火旁玩腻了羊拐子的阿拉坦,已经两眼皮打架了。阿依奴莎一进来就闻到一股生皮子的味道,萨巴尔这些年有两个爱好就是做皮活儿与写字。今晚他继续做那未完成的马鞍,阿拉坦该尝试着学习骑马了,可是大马鞍与他太不和谐,于是他决定给他量身定做一个小马鞍。阿拉坦蹲在萨巴尔身前像一个监工似的,监督阿爸的工作进展,还不时的试图上去摸两把,他似乎对什么都好奇,一刻也闲不下来。
萨巴尔做皮活儿的手艺很精细,他用锥子钻的皮孔间距都是相等的,看着他手上的钩针勾着皮筋进进出出时间久了,阿拉坦的眼睛也困了,阿依奴莎第三次来抱他去睡觉,这才成功抱走了这位无比敬业的监工。其实不光阿拉坦困了,萨巴尔也早就走神了,只是他的手一直没停下。
不知怎地,听着夜风里的兽鸣,看着大帐里跳动的炉火,萨巴尔竟回想起了,曾经在长白山的日日夜夜。不知不觉间,他的灵魂早已游散,屈指数来一晃8年都过去了,这世间发生了太多的事……
突然他从追忆中醒来,原来不小心手指被钩针勾破了皮,殷红的血很快就冒了出来。他默默的挤了挤,血出的更多了,这一幕正巧被进来送茶壶的阿依奴莎看见,她立马跑回屋里拿来了药囊子。萨巴尔冲她打手语道不用了,对他这种见惯了刀头滚肉的人来说,这点伤又能算得上什么。
阿依奴莎焦急的摇了摇头,把满头发辫上的几个小银铃和玛瑙摇的直响,她是个执拗的姑娘。她很快清理干净了满手的血污,创口不大用不着上药,索性就用干布条缠了起来,阿依奴莎做事很仔细她缠布时十分小心,萨巴尔的右手比她的手要大很多,他不老手上却有厚厚的老茧,那是常年握缰拉弓持械所致,每一个草原上的男人差不多都有。他的右手食指和拇指上有一对虎骨扳指,好像跟了他很多年了,反正第一次见他时就有,从没见过他摘掉过。
炉火映照下,阿依奴莎满头又细又长小辫的影子在墙壁上斑斑驳驳,萨巴尔低头看着她接近浅铜色的脸,阿依奴莎抬头时的眼神与他的目光碰撞,她露出了洁白的贝齿,大概是与她的肤色对比有关,她的牙齿总是特别的亮白,她生了张鹅蛋型的俏脸,只可惜不会说话。
萨巴尔陡然间发现,阿依奴莎已然不再是当年沁珠收留的那个青涩的少女,几年过去她俨然出落成了一个漂亮的大姑娘,只是由于身份她从没有过分打扮过,尽管如此也有好多人愿意多瞅她,其中就有胡图克和拖雷那小子。
在她印象里,萨巴尔这么多年来还是第一次这样看她,她的脸颊竟然上了颜色。萨巴尔的眉眼天生有一股不怒自威的犀利,尽管他是温和的状态,如果说有谁能一瞬间制伏他,那一定就是乌林答·白音了。随着时光的流逝,阿依奴莎和许多人终于明白,萨巴尔王爷对那个生死不知的女真女子的情感已经归于一种偏执……
“唆鲁合贴尼”!阿依奴莎起身烧茶的一瞬间,萨巴尔突然叫了一个人的名字。随着萨巴尔的声音,阿依奴莎手里的银壶应声跌落,阿依奴莎此刻竟然全身颤抖了起来,她不知所措的站在那里。待她转过身来的一刹,她满脸泪水,两手无比纠结的抓着蒙古袍的袍衿。
“阿依奴莎你果真是唆鲁合贴尼?”萨巴尔波澜不惊的望着她,显然他早已经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世。作为一个蒙古王他又怎么会对自己身边的人不了解呢,何况他的心思又是如此的细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