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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赵俊臣的考校之后,柳子岷认真思索了良久,终于是想到了自认为的正确答桉,小心翼翼的答道:“难道是……栽赃陷害?赶尽杀绝?杀鸡儆猴?”
在柳子岷看来,自己此前几个月领教最多的手段,就是栽赃陷害了,首先是缙绅们把兴州民乱的罪责皆是栽赃到了自己身上,然后则是赵俊臣把谋逆大罪构陷于李家头上,兴州局势也在这种相互栽赃陷害之中变来变去。
柳子岷也知道,栽赃陷害应该是一种阴谋手段,但如果是光明正大的栽赃陷害的话,那是不是就变成阳谋了呢?
闻言之后,赵俊臣不由是一阵无语。
回答错误倒也没什么,重点是……也偏得太远了。
赵俊臣深吸一口气,好不容易才压制了心中火气,但也不再指望柳子岷自己想到正确答桉了,直接道:“错了!第五种阳谋手段,是过犹不及!是矫枉过正!或者,本阁更喜欢这项阳谋手段的另一种称呼,即——扛着皇旗反皇旗!”
见柳子岷听到答桉之后愈发面现迷茫,赵俊臣再次耐心解释道:“所谓阳谋,本质上就是强者对付弱者的手段,也就是利用自身优势,因势利导、改变自己的资源配置,进而是以更佳效果达成自身意图!
如果说,二桃杀三士、围魏救赵、挟天子以令诸侯、以及推恩令这四项手段,乃是高层掌权者对付中层之人的阳谋,那过犹不及、矫枉过正这种手段,就是中层之人对付高层掌权者的阳谋……”
然而,赵俊臣越是详细解释,柳子岷的迷惑之色就越是浓厚。
眼看着柳子岷即将要大脑过载、停止转动,赵俊臣不得不暂时停止解释,问道:“你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
柳子岷连忙问道:“您刚才说,所谓阳谋,本质上就是强者对付弱者的手段,既然如此……像学生这样的中层官员,在高层官员面前只有惟命是从的份儿,又岂有资格施展阳谋手段?”
赵俊臣冷笑道:“高层掌权者看似是权力更大,但终究是有其极限,无法面面俱到,他们可以制制定政策、颁布政令,但依然需要中层执行者为自己推行政令,而在具体执行这个层面,就变成是中层执行者更有优势了!
所谓过犹不及、矫枉过正,就是中层执行之人在推行政令之际,刻意把事态极端化、扩大化,若是反腐反贪,那就让满朝文武人人自危,即便是微不足道的事情也要上纲上线;若是节省开支,那就率先削减那些原本是必不可少的开销,从而是耽误正事;若是维护治安,那就封锁全城、挨家挨户的搜捕,让所有人皆是深感不便、疲于应付……
简而言之,就是尽量的折腾所有人、也尽量损害更多人的利益,最大程度的耗损民心民力,让这项政策所产生的恶果大于它的成果!最终自然是民怨沸腾、万夫所指!到了那个时候,原本是一项于国于民皆有大利的善政,也会变成世人眼中的恶政,自然也就再也无法推行下去了!”
说到这里,赵俊臣面现嘲讽,道:“而这项阳谋最可恶的地方在于,高层决策者就算是明知道中层执行者在阳奉阴违、暗中使绊子,却也没有理由出手惩治!因为对方就是在严格执行你的政令,不仅是不折不扣,更还是积极踊跃,你若是惩办了他,就会让更多人误以为是风向有变、进而是裹足不前,甚至还会认为高层决策者反复无常、言行不一,依然会让这项政令无疾而终!”
说到这里,赵俊臣紧紧盯着柳子岷,道:“你仔细想一想,这几个月以来,兴州缙绅们是不是就是使用这种手段对付你的?”
柳子岷终于恍然,道:“对!他们就是这样!层层加码、推波助澜,以学生的名义不断折腾百姓、损害百姓的利益,而学生一直没反应过来,还以为他们皆是忠心听话、积极效命呢……待学生刚刚反应了过来,却发现自己的民间风评已经臭不可闻了,然后也不等学生想办法扭转局势,就爆发了一场民乱……再然后,若不是阁臣您及时抵达,兴州境内的农务改革新政就已经是彻底废止了!”
赵俊臣再次冷笑,道:“对,这就是矫枉过正的阳谋,也是各地缙绅与吏役们的惯用手段,那你觉得……这种阳谋手段应该如何化解?或者说,你这几天一直跟在本阁身边,可有学到什么?”
柳子岷思索片刻后,再次自以为寻到了正确答桉,兴奋道:“栽赃陷害?赶尽杀绝?杀鸡儆猴?”
赵俊臣:“……”
这般答桉,竟是与他上一次回答毫无差别。
这个柳子岷,看样子就只知道栽赃陷害、赶尽杀绝、杀鸡儆猴这种事情了。
再次深吸一口气之后,赵俊臣好不容易才再次压住了心中火气,还是直接给出了答桉:“错了!是首先要分辨出自己的主要敌人是谁,然后团结大多数、打击极少数!是深入底层百姓,积极回应百姓之质疑,使民可知之!是徐徐图之、根据自身能力首先在小部分地区推行政策,然后发挥示范效用、以点带面,让百姓们主动追随!”
顿了顿后,赵俊臣以最后一丝耐心,详细解释道:“本阁初至兴州境内之际,情况相较于你也好不了多少,无论缙绅、官府、驻军、还是百姓,所有人皆是对本阁敌意十足,而且对方还拥有‘周党’作为外援,本阁空有阁臣身份,却没有多少兵力与粮食,实际上也是势单力薄……
但本阁依然逆转了局势,就是因为本阁在执行计划之前,首先认清了本阁的真正敌人是兴州境内,而不是参与暴乱的百姓,也不是幕后主导的‘周党’政敌,所以本阁就专注于针对缙绅这一股敌人,除了缙绅之外的所有力量,不论他们与本阁从前关系是好是坏、未来究竟是敌是友,本阁皆是示好、分化、拉拢……”
说到这里,赵俊臣突然间停住了。
赵俊臣原本还有许多想法与手段想要向柳子岷进一步解释清楚。
但仔细思索了一下,赵俊臣却又发现,以柳子岷的智慧眼光,他说不定就连“分辨主要敌人”这一步也无法做到。
若是让柳子岷与赵俊臣交换位置,柳子岷即便是明知道解决之策,也极有可能把直接加入暴乱的兴州百姓、或者是躲在幕后推波助澜的“周党”,视作是自己的主要敌人。
这样一来,教给了柳子岷更多东西,说不定反而会适得其反。
想到这里,赵俊臣也就不愿意再做无用功了,只是教给了柳子岷一个最为有效的笨方法。
“罢了,很多道理也不是你现在就可以想明白的,本阁接下来对你只有一项要求!只要你不折不扣的完成了本阁的这项要求,至少可以保证你在今后半年之内不会再次遭受缙绅们的愚弄,也可以保证兴州境内可以顺利完成第一阶段的农务改革新政!”
闻言之后,柳子岷顿时是眼睛一亮,连连点头求教道:“阁臣您说,学生一定会不折不扣的完成您的交代!”
赵俊臣紧紧盯着柳子岷,一字一顿的说道:“从今天开始,你每隔五天都要微服私访,前往兴州各地探访民情,与至少十名农户接触交谈,了解他们对于农务改革新政的看法,若是农户们有了不满与疑虑,你就要第一时间出手处理,就这样反复不断的坚持半年时间,明白了吗?”
看到柳子岷有些勉强的点头答应,赵俊臣已是暗暗下定决心,自己必须要另选一人帮助自己紧紧盯住兴州局势,再耐心等待三五个月时间,随着兴州境内第一阶段的农务改革新政顺利完成之后,自己就立刻把柳子岷一脚踢走,从今往后永不重用!
与此同时,赵俊臣也愈发羡慕“周党”的人才底蕴了。
从某方面而言,赵俊臣的“好为人师”毛病,就是因为他手底下有太多像是柳子岷这样的目光短浅之辈,被活活逼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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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晚上,除了李和与赵俊臣二人皆是对身边之人谆谆教诲,结果则是截然不同之外,兴州城内也接连发生了好几件大事。
首先,是兴州知州吕文升的抄家行动,他这一夜几乎是没有休息,连续查抄了好几家缙绅的府宅,把相关人等尽数抓进了牢里,李家、李家的联姻缙绅、还有兴州东部的各家缙绅,皆是无一幸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