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们二人各有各的想法,却是谁也说服不了谁。
沈常茂却是有些不耐烦了,目光转向了周尚景,问道:“周阁老可有什么想法?”
至始至终,沈常茂都没有看向赵俊臣一眼,显然是认为赵俊臣刚刚进入内阁辅政,经验浅薄、年轻气盛,没有资格讨论这种军国大事。
周尚景的想法与赵俊臣相似,也考虑到了不同选择的利弊,心中有些左右为难,也就没有直接回答沈常茂的问题,只是缓缓反问道:“陛下他可有什么意见?”
沈常茂摇头道:“据老夫所知,这几份奏疏昨天傍晚就已经送到了陛下的手里,但陛下他考虑了整整一晚上也没有做出决定,今天朝会上也没有提及只言片语,显然是拿不定主意,想要让咱们内阁率先拿出一个章程来。”
周尚景轻轻点头,道:“以陛下的性子,显然是倾向于接受建州女真的请降,这毕竟是一件脸上有光的事情,但陛下也要同时考虑到户部的钱粮状况、建州女真的态度反复、以及辽东军镇的反弹与不满,所以就迟迟无法拿定主意了。”
说到这里,周尚景转头向着赵俊臣看去,问道:“俊臣你的想法呢?”
听到周尚景的询问,沈常茂、程远道二人皆是面现不满。
另一边,李和则是有些期待——根据赵俊臣曾经在户部与陕甘三边的经历来看,一方面是不希望国库出现亏空,另一方面也是态度强硬的主战派,所以李和认为赵俊臣必然会倾向于朝廷拒绝建州女真的请降。
但赵俊臣的态度,却是与程远道、李和二人皆有不同。
只见赵俊臣沉吟片刻后,缓缓道:“有两点,一是谈!二是拖!”
“谈?拖?”
听到赵俊臣的表态,几位阁老皆是若有所思。
赵俊臣挥了挥手里的降表,冷笑道:“建州女真表面上是请降,但实际上是想要从朝廷这里牟取好处!就像是李阁老所言,建州女真这几年的情况很是艰苦,同样是天灾不断,据说境内饿死的兵民高达数万之多,所以他们才会主动请降,并且是恳请朝廷支援他们钱粮与物资,但他们的条件太贪心了,咱们不可能全部答应!所以嘛,咱们也不要直接拒绝,建州女真既然是漫天要价,咱们也就要落地还钱,慢慢谈判就是了……这就是谈!既然是咱们要谈,建州女真也就没有理由翻脸了!
看宣府军镇的情报,建州女真发现河套战事的迟迟不能结束之后,显然是想要参与一脚,到时候不论是建州女真帮着咱们打蒙古右翼,还是帮着蒙古右翼打咱们,又或是坐山观虎斗,都会是一个无法预料的变数!所以,谈判的时候,朝廷也必须要强迫建州女真退兵离开、不可擅自行事!……这就是拖!只要是拖到河套战事结束,朝廷就不必担心建州女真的变数,即使是最后翻脸也不用承担双线作战的压力,主动权就在朝廷的手里了!”
沈常茂对于赵俊臣的建议并不是很乐观,反问道:“你认为建州女真会同意朝廷的谈判与拖延?尤其是你想要利用这场谈判逼迫他们退兵离开,但建州女真又岂会是这般轻易的妥协与顺从?”
赵俊臣却是断然说道:“建州女真一定会妥协的!建州女真之所以是派兵前往河套方向,就是认为朝廷未必会同意他们的请降,这也是他们为自己争取谈判空间的手段,想要迫使朝廷答应他们的请降条件!当然,若是朝廷直接拒绝了他们的请降,他们也可以趁机搞事作为报复……嘿!这般手段倒也算是精明!
但对于建州女真而言,目前最重要的事情还是解决粮荒问题,但河套境内没有粮食,蒙古右翼也没有粮食,唯有朝廷的今年秋税征入国库之后,才可以拿出一些余粮!所以,他们就算是趁机从朝廷手里夺取了河套、又或是趁机征服了蒙古右翼,也完全无助于他们解决粮荒的难题,反而还要分兵驻守河套、又或是多养蒙古右翼几十万人,这都是他们无法承受的负担!所以,只要是朝廷态度强硬一些,再稍稍表达一些诚意,他们肯定会妥协的,他们没有别的选择!”
李和则是追问道:“若是要谈,就必须要研究一下朝廷与建州女真的底线在哪里,有什么事情可以谈、又有什么事情不可以谈,即不能做出太多让步,也不能让这场谈判轻易破裂,这些事情只怕是很难拿捏!
还有,若是这场谈判当真是谈成了,到时候又该怎么办?难道朝廷就真要接受建州女真的请降称臣、任由建州女真恢复元气不成?若是建州女真还像是从前一般态度反复、先降后反,就必将要损及朝廷颜面,到时候又该由谁担负责任?”
李和的这般疑问很有道理,尤其是他的最后一句话,乃是关键所在。
任何一项决策,都必须要首先考虑清楚背黑锅的人选。
赵俊臣思索片刻后,却是笑道:“依我看,所有事情都可以谈,尤其是双方互市的事情,更是大有可谈之处!至于李阁老担心建州女真降了朝廷之后会是逐渐恢复元气,又或是先降后反、让朝廷损及颜面,就更加不必担心了,只要是朝廷招降了建州女真之后,不仅是没有损害到自身利益,反而还从建州女真那边牟取了大量好处,这些问题也就都不是问题了!”
程远道皱眉质疑道:“若是朝廷招降了建州女真,为了表示天朝的风范与诚意,只怕是难以拒绝建州女真的那些请求,就算是谈判之际尽量压低数量,也必然要给予他们一批粮草与物资,又如何能让自身利益不损、反而是从建州女真那边牟取好处?”
程远道只顾着质疑赵俊臣,却是全然忘记了自己最初的立场就是想要让朝廷接受建州女真的请降。
赵俊臣则是笑道:“在各位阁老的眼里,晚辈固然是资历不足、经验浅薄,但也应该明白晚辈做生意的手段!晚辈做生意的时候,可是从来都不会吃亏的!建州女真这一次又是想要请降称臣、又是想要互市互贸,正好能让朝廷的商队长驱直入到他们的势力范围,这件事只需要交给晚辈来具体操办,就一定不会让各位前辈失望的!”
顿了顿后,赵俊臣轻笑道:“建州女真一向是侵略成性,但若是一个侵略民族明白了耕田的好处、尝到了经商的甜头、学会了遛狗斗鸟的乐趣……还能保持从前的侵略成性吗?”
说话间,赵俊臣的眼睛闪烁着兴趣盎然的光芒。
在赵俊臣看来,这将会是一场很有趣的社会实验!
另一边,周尚景的老眼之中精光一闪,却是用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态度打量着赵俊臣。
事实上,看了这几份奏疏之后,周尚景经过了认真思量之后,也同样是产生了“谈与拖”的想法,但周尚景并没有直接表态,反倒是询问了赵俊臣的意见,就是想要考一考赵俊臣的大局眼光与军国谋断。
但周尚景万万没想到,赵俊臣不仅是想法与他不谋而合,最后那一番话之中所展现的见识与眼光,更是远远超乎了周尚景的预料。
最终,周尚景很快就收敛了自己的异态,轻轻点头道:“老夫认为俊臣的说法很有道理,咱们就根据这个主意,向陛下草拟意见吧。”
见到了周尚景盖棺定论之后,沈常茂微微一愣,但最终还是无可奈何的说道:“也罢,就看陛下他的态度了。”
*
见到沈常茂的跟随表态,赵俊臣不由是有些失笑。
真正的内阁首辅与虚假的内阁首辅,终究是有些差别的。
“这就是内阁与户部的不同了,这里才是真正影响朝廷决策的地方,户部只能决定自己可以拿出多少银子,但内阁则是决定了户部究竟要不要拿出一笔银子,这笔银子又该用在哪里……决策的稍有不同,收获利益的人与损及利益的人就会截然不同!”
“不过,若是建州女真确实是降低了请降条件,朝廷也当真是接受建州女真的请降……这个谈判使者的任务,我倒是可以争取一番,也趁机避开今后一段时间的风头……
建州女真的军队目前正在宣府军镇附近,我也在宣府军镇之中多有布置,还安排了大量逃荒百姓前往宣府军镇的防区之内耕种土地,到时候也正好是巡察一番……
顺便,也去见一见建州女真的现任首领,也就是那个……爱新觉罗玄烨!”
想到这里,赵俊臣眼中再次闪过了一丝笑意。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