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了顿后,朱和坚试探着问道:“三哥你可是下定决心要与赵俊臣合作了?我倒不是反对三哥你的决定,只是我认为赵俊臣不是一个好相与的人,也绝不可以信任,我担心他迟早都会背叛三哥,会让你吃个大亏。”
另一边,经过了今天与赵俊臣的谈话之后,朱和堉已经下定决心要不折手段的稳固储位了,这也就意味着朱和坚迟早都会成为朱和堉的最大政敌,也会遭到朱和堉的极力打压与刻意针对。
如今,见到朱和坚是这般担忧自己的处境,朱和堉只觉得自己无法直面这份“兄弟情深”,也就避开了朱和坚的“担忧目光”,摇头道:“放心吧,我也留有后手,绝不会让赵俊臣任意妄为的……这些事情,皆是涉及到了庙堂党争,最是肮脏至极,七弟你是一位纯良君子,就不要再管了,还是多留意一下自己的身体就好。”
这一番话的最后几句,似乎是含有某种暗示的意味。
闻言,朱和坚的表情间满是惊慌与委屈,连声道:“三哥你、你可是还在怪我这段时间太出风头、威胁了你的储位?……三哥,我的心思你是知道的,我从来都没想过与你相争,全是因为父皇的圣命难违,我也与父皇反复争论过,怎奈父皇他……”
“我明白!我当然明白!”朱和堉摆手道:“我至始至终都是相信你的!只是……就怕你我二人今后将会是身不由己……”
说到这里,朱和堉突然抬头看着朱和坚,语气认真的承诺道:“七弟你放心好了,无论如何,你我二人都是血浓于水的兄弟,三哥今后不论做了什么,都不会让你委屈的!”
听到朱和堉的这般表态,朱和坚的眼神之中闪过了一丝了然与放松。
朱和坚能够感觉到,朱和堉面对自己的时候有一种逃避心理,但并没有太多的敌视与厌恶。
这意味着——赵俊臣并没有说出真相,朱和堉依然不知道朱和坚的真正面目,朱和堉目前还只是下定决心要与朱和坚争夺正朔、打算要不折手段的稳固储位而已。
这也就代表着,赵俊臣与朱和堉达成合作的时候,依然是暗藏私心,并不会竭尽全力的辅佐。
这样一来,朱和坚也就安心了。
但表面上,朱和坚也是满脸的诚挚与感动,用力点头道:“那就好!你永远都是我的三哥,我对你的看法,也永远都不会改变!”
然后,貌合神离的两兄弟握紧了对方的双手,场面颇是感人。
*
无需多谈这一晚发生在东宫之中的种种风波。
却说,第二天的卯时一刻,随着德庆皇帝驾临太和殿,这一天的朝议也就正式开始了。
这场朝会,将会有两件万众瞩目的事情发生。
第一件事情,乃是太子朱和堉被德庆皇帝正式任命成为全权钦差,调查各地藩王的乱政违纪之事。
这件事情的影响之深远、牵连之广大,丝毫不逊于前线的河套战事,自然是遭到了百官之纷纷瞩目。
太子朱和堉已经提前收拾好了行装,得到了正式任命之后,朝议结束就会立即离开京城,前往各地藩王的封地——他的首要目标乃是洛阳,也就是近年来风头最劲、同时也是问题最大、隐隐已是众位藩王之首的福王!
然而,太子朱和堉过往几次被德庆皇帝委以重任的时候,总会有大批清流站出来歌功颂德、摇旗助威,但朱和堉这一次得到了德庆皇帝的钦差任命之后,整个太和殿内却是冷冷清清,一时间竟是无人说话,清流们大都是面无表情,各派系的官员们也皆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若是寻常时候,也许还会有官员站出来说几句场面话,但这件事情太过敏感了,各派系皆是不愿意卷入太深,又正赶上清流们与太子朱和堉的关系破裂,自然也就冷场了。
在众官员的冷漠对待之下,朱和堉也是面无表情,只是沉声领了圣旨,表态自己一定会彻查各地藩王的乱政乱纪之事,然后就退回了原位,再也不吭一声。
眼见到这般状况,德庆皇帝看向太子朱和堉的目光里多了一丝怜惜。
在德庆皇帝的心里,这也是他最后一次对朱和堉委以重任了,他知道朱和堉极有可能会办砸这件事情——以朱和堉的性格,查案到了最后必然是牵连太广,引来各地藩王的纷纷反弹——所以他才会把这件事情交给朱和堉全权处理,这样的话他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废黜朱和堉了,顺便还能敲打一下各地藩王。
但转瞬间,德庆皇帝已是收敛了心中的怜惜之意,表情也没有任何变化,就好似他完全不认为这个时候的冷场有任何不妥。
这场朝会的第二件大事,则是河套战事的军粮筹备。
国库早就没有存粮了,想要支援前线战事也是有心无力,最终还是赵俊臣前几天临时坐镇户部的时候,提出了争议极大的“筹粮三策”,分别是“陕甘境内的秋税征粮直接交给花马池营”、“进一步扩大国子监的粮捐名额”、以及“百官与众藩王的俸米折银”!
这三项征粮策略固然是可以在短时间内筹集到大量粮食,但也损害了朝野各方的利益,户部官员皆是不敢答应,然后就有了“赵俊臣惊怒之后昏倒于户部衙门”的戏码。
最终,德庆皇帝眼看到别无他策之后,也就强行逼迫户部衙门采用了赵俊臣的“筹粮三策”。
到了今天,筹粮三策就应该是初见成效了,第一批粮食也应该运往前线了。
德庆皇帝把太子朱和堉任命为全权钦差之后,很快就转移了注意力,把目光转向了两位户部侍郎——洪正朔与马森。
“洪爱卿、马爱卿……户部的筹粮事宜进行得如何了?能征到多少粮食运往前线?”德庆皇帝询问之际的语气很是客气,但又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味道。
洪正朔连忙是出列答道:“启禀陛下,户部经过这两天的连夜统算之后,认为陕甘三边的今年秋税征粮原本应该有一百一十万石左右,但因为天灾与战事的缘故,各地皆有欠收与损失,陛下也赦免许多地方的钱粮,实收只有不足四十万石,户部已是下达了公文,让陕甘各地官府征到秋粮之后就直接送往花马池营,不必进入国库!只不过,陕甘三边距离遥远,公文传达也需要时间,等到各地秋粮送到花马池营就已经是一个月以后了,只怕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德庆皇帝点头道:“这也是无可奈何的时候,但朝廷收复河套之后,还会有建城、屯田、驻兵等等事宜,这批粮草送过去也能应急。”
“陛下圣明!”连忙恭维了一句之后,洪正朔又说道:“此外,户部与国子监也一同发了公文,表示国子监今年将会扩招监生,有两百个‘捐监’名额,各地商绅只需要捐粮五百石就可以安排一名子弟进入国子监学习,京城以外的地方还没有得到回应,但京城之中已经有十一位商绅表态愿意捐粮,总共征到了五千五百石粮食,今后两天时间之内就能收入国库、送往前线。”
听到这一番话,德庆皇帝眉头一皱,只觉得这批捐粮数目太少。
但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朝廷已经连续好几年向民间开放“捐监”名额了,只不过今年的“捐监”名额特别多罢了。
所以,民间有能力、有需求“捐监”的商绅,已是少之又少了,京城境内尤其是被透支了潜力,能在短短两天时间内收到这般多的捐粮就已经算是很不错了,剩余的“捐监”名额也只能期待京城以外的各地商绅了。
见德庆皇帝有些不高兴,洪正朔连忙又说道:“不过,户部经过统算之后,把藩王与百官的今后三个月俸米尽数折成俸银的话,国库就多出了六十五万石的余粮,这批粮食存在各地粮库,很快就可以运往前线……”
听到洪正朔的这一番话,太和殿内所有官员皆是表情不快。
这些年来,民间粮价越来越高,把俸米折成俸银之后,百官们拿到手里的俸银往往是只能买到一半数量的粮食,这种筹粮手段让百官们皆是损了利益,自然是没人高兴,但因为“大义”二字,也无人敢大声反对。
另一边,德庆皇帝听到粮食数量之后,既是高兴也是心疼。
这批粮食高达六十五万石,自然是可以解决前线战事的燃眉之急,但百官利益受损之后,也需要德庆皇帝想出办法安抚一二。
最重要的是,经过这次的俸米折银之后,户部就必须要拿出相同价值的银子作为俸银发放给藩王与百官,按市价折算的话就是一百九十五万两银子!
但各地的今年秋税征入国库之前,户部也同样缺银子,这笔银子就需要从德庆皇帝的私帑这边暂时借挪了,德庆皇帝自然是有些担心与心疼,害怕国库会拖欠自己的借银。
“公是公、私是私,朝廷的国库与朕的私帑一向是泾渭分明,朕这次拿私帑的银子借给户部,利息也必须要算一下……恩,这件事情不适合在这个场合提出来,等到早朝结束之后倒是需要与户部官员商议一下……”
暗思之际,德庆皇帝的表情间满是肃穆,点头道:“这批粮食高达六十五万石,倒是足够前线将士们的用度了,户部衙门一定要抓紧时间,尽快运到往线,绝不能影响到朝廷收复河套的战事!”
“臣遵旨!还请陛下放心,今天午时之前,第一批粮食就可以运往前线!”
在百官们的冰冷目光之下,洪正朔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连忙领命道。
等到这两件重要事情皆是告一段落,太和殿内的氛围也终于是稍稍轻松了一些。
但就在这个时候,另一位户部侍郎马森却是突然出列,大声道:“启禀陛下,臣有要事要奏!”
两件大事皆已经尘埃落定,德庆皇帝的心情也是稍稍放松了一些,轻轻点头道:“哦?马爱卿难得有事要奏,说吧。”
“陛下,漕运不畅,户部的存粮存银皆是告急!若是把所有库存皆是运往前线,国库内的剩余钱粮也就丝毫不剩,必然是坚持不到下个月了!”
马森的禀报就好似晴天霹雳,百官闻言之后皆是大为震惊,太和殿内顿时就迎来了一阵嗡嗡议论声,德庆皇帝的表情大变,更是觉得自己头皮要炸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