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魏博战事和溧阳县税间架引发的奇案,李含光接着道:“去年秋天你写信来托我问询的事情已有进展。那孩子的爷爷已经无事了。今年关中大旱,皇帝大赦,他并非什么重罪,原已改为流放,当然也在被赦之列,应该是走到半路就听到消息又返回,不过现在走到哪里就不知道了。但这并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
殷淑点头,恭敬的说道:“我明白师父的意思。明篱那孩子听说爷爷被判死刑,千里寻亲。我从嵩山北上之前,仍是不放心他。不过溧阳县那件事了,我问他可否愿意跟我回茅山,他却坚持留在陆家,托我一旦有消息便写信过去。我想他爷爷既然无罪开释,大约会回到宣州落脚。我明日便写信,让明篱去宣州等他爷爷吧。”
“嗯,还有一件事。”李含光起身,从后面的书案上取来一封信递给殷淑,“这是五日前我收到的,你先斟酌,明日让怀宝回信。”
殷淑看到信封上几个正楷字,端庄苍劲,一眼便知是谁写的。他犹豫一下,最终还是问道:“师父是想我按照自己的意思代您回信给他?云儿一向敬重他,回信可否让云儿送去?”
李含光捋一捋雪白的胡须,“当然,可是云儿是高家唯一仅剩的后人,再怎样武艺高强也不过十八岁。你需让人陪他同去。你替我回信即可,此人文武俱佳,国士无双,跟我这种糟老头子往来书信,怕是辱没了他!你们要是有什么大事要商量,借用我的名义往来不是更方便吗?”
殷淑被他说的忍不住发笑,“师父,你这糟老头子可顶十万大军,这是当今太上皇说的。”
李含光“啧”了一声,突然好像想起什么来,问道;“你带回来那几个人,有一个武功奇高,是什么来头?”
殷淑一皱眉,又将如何认识陆灵,一路如何保护他的事情讲了一遍。李含光听后也皱起眉头,分析道:“内侍不乏高手,但这样的人物应该早已成名,就算被藏得很深,也是留着将来刺杀什么重要人物的!你算个什么东西,值得他抛头露面保护?”
殷淑听到“什么东西”,一撇嘴,“师父,好歹我也才名远播,也该算个东西吧。”
李含光一脸怒其不争的表情道:“那他也应该是来刺杀你而不是保护你!”
殷淑明白师父玩笑归玩笑,但是所言确是句句在理。他低头默然不语。其实最后从溧阳县回来茅山,是殷淑坚持让陆灵一起跟来的。为此他还答应陆灵三年之内绝不踏足长安。而这段他并没有跟李含光讲。连他自己都说不清为什么。
李含光看他低头半晌,好像陷入了沉思,站起来过去拍了他一下,嚷道:“想什么呢?难不成你看人家年轻俊秀,会做饭,武功高,想还俗跟个太监过一辈子啊?”
殷淑被李含光这一拍吓一跳,无奈的说道:“师父,您今年也七十七了,能不能稳重一些!虽说茅山安全,但您成日里这样上蹿下跳,万一真传到当今太上皇耳朵里,您这‘足疾’可算是欺君大罪啊!”
李含光摇摇头,意味深长的笑笑,又回去案边坐下,“明日你带他们几个回去后山你的竹楼住吧,有事就飞鸽传书,你在这里我根本没办法清修。”
殷淑无奈的点点头。他知道所谓的“清修”就是安静的躲在屋子里装“足疾”。
刚到茅山的时候,殷淑在观里,早出晚归,几乎天天都要在李含光的静室坐上整天。师徒二人谈天,下棋,抚琴,甚至坐在那里看书整天一言不发。渐渐的观里出现怨声。
很多到茅山来求仙问道的人,都是冲着“玄静先生”四个字来的。大部分道童,只有在开坛受戒的时候才能见到一次李含光本人,如果拿不到度牒,基本是见不到他的。李含光不是不喜见人,而是就像殷淑所说“上蹿下跳”,他要么就躲在自己的静室里十天半个月不出来,研究什么东西谁都不知道,要么就干脆偷偷下山去,去哪里了也没人知道。所以殷淑能天天“赖在”李含光的身边,而且他是这个年龄里辈分最高的道长,一般道童难免有微词。
后来李含光把自己在后山的竹楼给了殷淑。其实并不是殷淑怕那些“微词”以及来自“徒子徒孙”们的羡慕和嫉妒,而是他确实不能太过高调,引起朝廷的注意。这茅山本就在朝廷的眼皮子底下,连李含光上山摔了一跤,皇帝可能都会怀疑是不是谁去暗算了玄静先生,他那个身份,就更需要“避嫌”了。
第二天五人来到后山,一望无际的竹林,风吹过去,一片簌簌细响,这里好像是红尘之外,是另一个世界。
山脚下有一条小径沿着山路向上,两边垒着整齐的竹条做成的藩篱。几人沿着路走了大概一刻钟,前方便露出竹楼的一角。这竹楼竟有三层之高,四周皆有藩篱围住。走进去,前院纵深二十多丈,每层楼都有竹子编成的走廊,两面有步梯,也是竹子编成的。一层楼是正厅,后面一个耳房,西角是厨房。二楼三楼都有四间屋子。平时殷淑住在二楼东边第二间,隔壁是一个小书房。慕云则住在三楼,冬天的时候他嫌西边冷就去东边住,夏天的时候又去西边,总之四间房就他一人,他喜欢哪天住在哪里都可以。
除了殷淑和慕云,剩下三人前前后后观赏了一遍这个竹楼。其实慕云加在一起也没在这个竹楼里住过几天。他是三年前到的茅山,住了小半年便陪着殷淑北上,过了一年多回到茅山,住了不到三个月又再次跟着殷淑北上去了嵩阳观。
他并没有见过司空戬和独孤楠,只听殷淑说过他以前有两个护卫,但是后来他远离朝堂,就把两个护卫都留在了长安。
从溧阳县道茅山这一路上,独孤楠跟慕云混熟了,熟的不能再熟,司空戬为人比较稳重,他只是偶尔搭话,而陆灵更稳重,一路上几乎一言不发。关于他的事情,还是慕云讲给司空戬和独孤楠听的。
独孤楠听说他武功高,就想起那日在嵩阳观他一只茶壶就弹开了自己的剑锋,便直接走过去拍了一下陆灵的肩膀,说等到了茅山一定好好跟他比试比试。陆灵笑着点头,揉了揉被他拍中的肩膀。独孤楠比陆灵要高出一头,壮上好几圈,就轻轻拍他一下,都这样痛,独孤楠实在想像不出这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小太监武功能高到哪里去!
几人说说笑笑安排停当,陆灵跟殷淑一样住在二层,其余三人住在三层。院子里柴米油盐,蔬菜瓜果一应俱全,这应该就是昨日玄静先生让送来的东西。几人忙前忙后开始准备饭菜了。
殷淑站在二层的廊下,看着前院热热闹闹的生火做饭,不知不觉的笑了。他看慕云根本连生火都不会,吹了半天,一脸黑灰,火却还是生不起来,干脆叫他上来,说有事跟他说。
殷淑回到屋子里,从屏风底下拿出一个长盒子,里面是一把横刀。他拿起来放在手里掂了掂重量,转身递给跟上来的慕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