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报上自己名字,转身离开。
两天之后,我们在食堂偶遇,她来找我道谢,我把她介绍给一旁难得在自己游戏领域滔滔不绝中卡壳了的殷尔菲。
当天下午,殷尔菲叽叽喳喳地缠住我,述说自己老早就知道隔壁班有一个也叫“尔菲”的转校生了,但她怎么不像传闻里的那样冷冰冰的啊。
再过了两天,经由我牵线搭桥,两位尔菲顺利地交换了联系方式。虽然顾尔菲颇为无奈地瞥眼看我,我却很相信她们能成为好朋友。
一个半月之后,通过一番讨论,基于各自的学习情况以及家庭状况,我们约定每周五放学后三人只要没事便聚在图书馆,展开类似学习小组的一种救济行为。
许久之后,经过进一步的相处我才能充分意识到,跟顾尔菲初次见面时那莫名其妙的互动,并不全是来自于即视感,诞生在心里的深沉感情也并非什么情愫,而是认出同类的厌恶。
厌恶感。
我打心底里讨厌她。
跟讨厌我自己一个程度。
正因如此,我们才能正常交流。才乐意接受对方的帮助。
她恐怕也是一样吧。
或许人只能自己救自己,但面对和自己气质相仿的其他人,也许她/他会理解我的一切的想法还是会不断在心底疯长。
可我们永远都无法就这个问题朝彼此发问。因为我们都知道,只要答案略有不同,我们就会毫不顾忌地打破脆弱的平衡,就此一刀两断。
但我们偏偏又在渴望维持这虚假的美好。
所以尽管初次相识就肯露出后背与她相拥,但我们始终畏惧更进一步的接触,害怕被红笔圈出本质上的不同。
殷尔菲当然是对这场博弈浑然不觉的一个人。她先是惊讶于为何我们能这么快搞好关系,又因为经过那么久时间后两人之间仍有坚冰般不可逾越的微薄距离感而纳闷不已。
拿她最喜欢的游戏来举例的话,我和顾尔菲就是初始羁绊等级最大的伙伴。可等到剧情继续推进,羁绊上限解锁了,我们却依然停留在“初始羁绊最大”的地步,宛若两个同极磁铁,谁都不愿再进一步。
一旦靠近,要么有一方虚伪的磁极反转,要么有一方弱小的磁场被同化。
我们组成的三人救济小组到底让谁得到了救济呢,也许每个人心里的答案都不一样吧。
可惜今天一个上午都没看见顾尔菲。既然这么懂彼此的话,应该会祝我生日快乐的吧。我端着餐盘朝周围张望,两个尔菲一个都没看见,便随意的找个角落坐下开动午饭。
尽管今天确实是我的生日,但我也没有这么大本事让学校食堂多弄一道炸翅根。
今天供给给全校师生的午餐是黄豆烧肉、蚂蚁上树和炝炒空心菜。
毫不夸张地说,我觉得学校食堂炒的这个蚂蚁上树是最难吃的一道菜。
肉沫一股子豆瓣味,豆瓣一股子咸味。粉条要么黏搭在一起,要么长得我站到座位上都无法把一根粉丝从餐盘里挑出来,惹得同学们一阵瞩目。
但即便如此,我说出的这句“最难吃的一道菜”也是极具主观色彩的一句话。
首先,我只吃过食堂里的蚂蚁上树。家里爸爸妈妈都不会做这道菜,有时候下馆子,我有大鱼大肉可供选择,也不会刻意点这么一道菜。逢人请客凑巧从来没有点过这道菜。
所以自出生到现在,我只吃过食堂的蚂蚁上树。
万一这就是正宗的呢,无论哪家餐馆做出来的蚂蚁上树就是这么一股子味道呢。
其次,“最难吃的一道菜”完全是我口中说出来的。这当然只是我的主观。
不妨捏造一个丧心病狂的疯狂科学家,他的主要课题就是一天到晚给自己的小白鼠塞食堂吃剩下的蚂蚁上树。那么,当被如此喂大的小白鼠逃了出来之后,它对食物该如何评价呢?
以蚂蚁上树为准绳,自然会觉得它很普通。那么对于我觉得很普通的食物,在它的认知里会位于准绳之上还是之下?对于我觉得超好吃的食物,在它的认知里又会位于准绳之上还是之下?
它会在大众的普遍认知下改变自己的“食物观”,还是假意迎合,明面上说着“好好好”,私底下不以为然,还是固执的坚持自己的见解,期望找到志同道合之人,即使另一个它也是从另一所研究院里偷跑出来的?
我不知道。我能做的只有不吃这道菜,祈祷学校看见泔水桶里有半桶是蚂蚁上树之后把这道菜从菜谱里除名。
我是喜欢把喜欢的东西留在最后的,但从一开始就不打算吃的东西,也会一直留在餐盘里直至最后的最后。连筷子头稍微挨到一点,都感觉该换双筷子了。
如果这时候某处距离很近的地底火山突然喷发,火山灰瞬间覆盖了整间食堂。多年之后,另一个物种的研究人员挖掘出了此处遗迹。他们自认为对人类这一物种有着充足的认识,比如这一条规则:人类普遍喜欢把好吃的留到最后才吃。然后勘察食堂发现餐盘里十有八九留下的都是蚂蚁上树,继而合情合理地得出结论:原来这里的人类都很喜欢吃这道菜啊。
为了避免在博物馆“喜欢吃蚂蚁上树的人类突然遭遇了火山喷发”展位里出现自己的身影,我逃似的解决掉午饭,归还餐盘,走出食堂。
忽有所感,我往天空摊开手,雨滴乖巧地落在我手心里。
开始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