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旭摸到床头柜上的手机,摁亮屏幕。漆黑的房间被突然的光照亮。他眯起眼睛,好歹是在屏幕熄灭前看清了现在的时间。
三点四十八。没什么特别的。
如果一看发现是四点四十四,那还可以勉强扯上联系。因为有不少的怪谈都会和特定的时间相关,比如恶魔时间444之类的。不过即使是,其实也没啥好稀奇。不是常有人说吗,不管现在是什么时间,只要找遍全球的时区,总会有某个地区此刻的时间是心中所想。而一天二十四小时,相同的时间点每天就有两个。人一天会看多少次时间?只不过我们会有意将感觉有特殊意义的时间投以注意罢了。然后当再次看到相同的时间,又会再次强化注意。也就是说,在我们查看时间的时候,其他的时间仅会起到提醒的作用;只有先被认为特殊的时间,会在提示时间的同时带有心理暗示。
况且在无法与外界取得联系的当下,手机上面的时间显示是否值得信任也是个未知数。尽管肯定比扔在衣柜里每两天都会固定走慢一分钟的老手表靠谱,但在无法同步的情况下,点开系统设置就可以更改。吴旭自己当然不会闲得没事干乱调时间,但与其相信444的怪谈,还不如扯出个干扰电波,勉强扒在科学的边缘。
总之,别瞎想。
要从当前的异状出发,而不是乱找假设,乱立靶子。
一系列和现状完全无关的头脑风暴让吴旭不禁口干舌燥,也三点半了,眼睛也从刚才的刺光中恢复到能够夜视的程度。反正外面这么闹下去也睡不着,何不摸黑去倒杯水润润嘴唇。
能够干脆的行动是吴旭为数不多的优点。起身,捡起地上的枕头掸掸灰,扔回床上。尽可能不发出声响地推开房门,打着无声的哈欠走向厨房。
然后在拐角处停下脚步。
要不偷偷看一眼?吴旭心里突然冒出这个想法。
一般恐怖电影里提出这种台词的配角死状都很凄惨。但也不是没有十足的理由来支持这项行动。
一是吴旭目前所处的位置正巧在位于中间的位置。回头是来时的卧室,左手边是原本准备倒水喝的厨房,右手边则是“万恶之源”的阳台。为了挡西晒,窗帘选用的是有厚度遮光用的那种,从这个角度看去,阳台以及外界的一切被遮得严严实实。无论是往左去厨房还是往右拉起一点窗帘从缝隙窥视都是两步路的事儿。
二是时机也差不离。尽管没有数时间或者数心跳的习惯,也不知道自从上一次落地开始过了多久,但一回生二回熟嘛。经过十几次的熏陶,吴旭大概有个数。慢悠悠去接杯水再过来多半来不及,可若现在直接右转,应能赶上坠落的全程,最多等个十来秒。这点自信他还是有的。
三是安全问题。谁都不能保证帷幕拉开后舞台上的是恶龙还是公主。但既然恶龙公主傻傻分不清,也就没必要非得悲观看待阳台外的未知。万一是楼上的邻里,朝难得的夜色对酒当歌,微醺后一不小心将手机中的恐怖电影片段循环播放外加扬声器外放呢?
……真有如此的乐天派存在吗?
有的话还请务必私下介绍给我认识。
总结下来,就是理由很充足,不过和“充分”二字搭不上关系。
更类似于“来都来了“的心态在作祟。
拿rpg游戏作比的话,目前的情形就是教完了大体的按键操作之后却迟迟没有接到主线任务,在街道闲逛的时候突然从暗巷中传来类似黑衣组织进行交易的动静。
那还不扒在边缘偷看。
即便大概率会走错片场被背后一闷棍然后灌下变小胶囊。
在此时此地的一言堂内,吴旭的独角戏还将继续。没有名为“他人”的挡板阻碍,“理智”的小球只会随“自我认同”的通道一路滚到底。尽管这些理由大概率说服不了别人,但说服自己可是绰绰有余。
而且如前所述,干脆的行动力是吴旭难得的优点。所以在他想明白这件事之前,身体就已经轻手轻脚地带着他来到了阳台门前,悄悄拉起窗帘一角。
今晚的月色很美。
连天降雨的停歇让视野变得足够清晰辽远。后半夜的圆月在地平线附近将落未落,被远处的建筑物将下缘裁出几道棱角。
清朗的辉光洒在阳台上,仿佛形成了一层薄雾;栏杆也被轻纱覆盖,亮面与暗面的交界模糊不清。
然后少女从天而降。
应是在下坠过程中被楼上阳台边缘或是其他的什么磕绊,在“砰”的一声轻响后,她带着根本不算慢的速度,以一种失去平衡的姿势映入眼帘。
如同在放映老式幻灯片一般,时间的感观变得断续。从上方视线死角探出的先是飞舞的秀发,再是被乱发遮掩大半的脸,之后是脖颈,锁骨……。因为背光看不真切,只能分辨出大概的轮廓。直到数帧之后,她的身体才完全出现在视野中,白色连衣裙上下翻飞,被月光照得半透明,显露出其下修长的躯干,与纤细的四肢。
许是察觉到他人赤裸裸的视线,在羞耻心的引领下少女开始调整下落的身姿。头向前仰,脚努力朝下够,从一开始的头重脚轻逐步在空中扭转成水平。恐怕再给她一些时间,就能正过身来,直视那玉轮,轻声抱怨为何朝无防备的自己打光。
但这里是层高大约三米的居民楼,足够她翻转腾挪的空间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所以少女以近乎水平的姿态“咚”地撞向阳台围栏。用后腰撞击不锈钢制的金属。
修长的腰肢折成两半,纤细悬空的手脚骤然扭曲。脊椎带领后颈,让脑袋与自己的下半身分别贴合栏杆两侧,组成一个不可能的锐角。发丝在冲击力的拉扯下笔直指向地心引力的位置,露出少女的脸庞。半张的口中咳出的深色液体在空中飞溅、蒸腾、虚化直至无形。空洞无神的双眼说明从一开始她就是被重力操纵的牵线人偶。
惯性与人体重心没有让这一幕持续太久。回弹,牵扯,仿若被无形之手抓住的少女没有丝毫抱怨,无言地再度滑落到她本该去往的归路。月光一视同仁地又为她带上面纱,模糊了五官,却抹不掉生死。
待到完全淡出视线,便是最终的“唰啦”。或许她的发梢会缠上树梢,或许她的白裙会挂到树杈,但在没人继续观测的前提下,无端的发想在尾音消散时即可结束。
之后外面的一切又重回寂静。
吴旭脚一软瘫坐在地,左胸腔里过热的处理器仿佛将五档风扇的急速运转怼到了嗓子眼,冰凉的地板和掌心相接触令他想说些什么,
“嚯,毕竟是周四嘛,扔扔厨余垃圾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从嘴角溢出的话,却像电视剧里目睹灵异反应但拒不承认的龙套般逞强。
(中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