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团取暖?这一点倒是我之前疏忽了。”朱志尧的神情有些恍惚,眼中饱含追忆之色:“造船,造棉……时间还真是一个圈,绕来绕去,没想到又绕回来了。”
由一家外界看来更高端上档次的造船基地,“降格”为轻纺工业生产机器的工厂,程诺很担心对方短暂时间内无法接受这个过程,尤其是在听到上面的话后,担心程度要更上一层。
“朱老,我知道造船和造棉纺机器有些差别,一些技术方面可能要重新攻坚,但我相信既然求新机器厂能成功造出千吨轮船,机械技术方面必然有充足的底蕴,棉铁合作前景非常光明。”程诺上前一步,继续劝说道:
“比起未来,现在更重要的是如何让求新机器厂安然的活下去,求新求新,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
不料此时的朱志尧竟然哈哈大笑起来:“致远,你怕是误会我的意思了,棉纺织机的技术方面我从来没有担心过,实不相瞒,满清还没灭亡的时候,我们就已经仿造出日式足踏布机了,每日就能织洋布1尺。”
“朱老请坐。”姜蒋佐看朱志尧站得时间长了,主动给他搬过来一个小马扎,好奇道:“那后来呢,效率这么高的足踏布机,在市场上一定大受好评、获利颇丰吧?”
“非也非也。”朱志尧点头致谢,坐下后语气带着些自豪:“我们求新机器厂不管做什么机械设备,首要考虑的从来不是经济效益,而是社会效益,当时直接一口气生产了17架,整个上海滩也就我们有这个实力!”
没找到第二个小马扎,姜蒋佐直接席地而坐:“17架啊,直接原地能建一个中等规模的纱厂了吧,朱老你可太厉害了,这种精神实乃我辈典范,那后来呢?”
这时的朱志尧,忽然有些不好意思:“虽然设备看着挺不错,但之前并没有在市场上投放过,商界同仁对此均抱有怀疑态度,市场接受度不高,总共也没卖出去几架,后来我一气之下就全给打包处理了。”
“这……”姜蒋佐张张嘴,最后伸出个大拇指来:“朱老真乃性情中人。”
一旁的程诺听在耳里,记在心里。
“对于眼下的求新机器厂来说,即便是能在短时间内把织布机制造出来,推向市场也需要一定的时间,哪怕我们对自己的技术很有信心,中间的过程也是不可避免的。”犹豫了一下,程诺还是把自己的观点抛出来。
姜蒋佐捏了捏自己的鼻子:“眼下我们最缺的就是时间,错过这个时间点,求新机器厂就要彻底更名,到时候等到法国人进来,我们再想做什么,可以难如登天。”
说着,姜蒋佐、朱志尧又把目光转移到了程诺身上。
尤其是朱志尧,如果一开始单纯心灰意冷那还好,可眼下程诺给了他希望,如果再次破灭,那种打击足以将他所剩不多的心气彻底磨灭。
心知这一点的程诺,没有继续卖关子:“我的观点是向下游产业扩张。”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伱,都不知道这话具体是什么意思,不过在等程诺详细介绍后,终于是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
“所谓向下游产业扩张的策略,即建立起一个微观保护性市场,直接从终端消费品上获取利润,再反过来回馈机械工业这一资本品产业的扩张,也可以称之为纵向一体化战略。”看着二人,程诺自信道。
姜蒋佐有些糊涂:“致远,等于说刚刚说的棉铁合营,是我们自己完成产业的上中下游?而不是与那些棉纺织企业合作?”
程诺点点头:“从长远来看,如果我们想获得更好的发展,就尽量向这个策略靠拢,不是说加入进来的人越多越好,那样的话投资主体过于分散,不仅利益很难协调,愿景也很难保持一致,反而是一种累赘。
抱定棉铁事业以求新为当前发展之要义,不为利诱,不为势胁,只向专门制造之途径走去,长此以往,自然能从荆棘地里杀出一条血路来。”
朱志尧仔细琢磨了一会,说道:“刚刚我想了想,致远你说的很有道理,眼下无论是棉纺织业还是其它,都是过于迷信洋货,不敢轻易尝试我们自己的国货产品,对于这个问题之前我也是非常头疼,一味的招募可能会使力量分散。
但如果我们只想着吃独食,也不符合我们发展实业的初衷,况且我们不可能一辈子只靠着自产自销来生存,工业企业的技术研发是一个系统性工程,需要适宜的产业生态,个别企业的单打独斗难以改变大局。”
“啪啪啪~”
听到朱志尧能有如此格局,程诺忍不住鼓起掌来,敬佩道:“朱老的观点当真令人折服,不过所言即我想,也即我后面想要说的。”
朱志尧眉毛一挑:“说说看。”
程诺微笑道:“求新机械厂眼下最要紧的除了时间外,资金也是非常紧缺,更是造成眼下这种局面主要原因也在资金二字上。
所以我想说的是,将原有棉铁合营的策略微调一下,求新机器厂出技术、人才,几大棉纺织厂如大生纱厂、恒丰纱厂及大隆纱厂等大型纱厂出场地、资金,这样资金的问题不仅能得到解决,他们机器短缺的问题也能顺势克服。”
如此一来,既能避免与诸多小型棉纺织企业拉扯导致时间被白白浪费,也能给求新机器厂找上一些稳定的客户来源,还能带动整个国内棉纺织产业的发展,一举多赢。
越想越觉得可操作性大,朱志尧在小马扎上再也待不住了,站起来反复转了几个来回,最后忍不住来到程诺面前:“致远,我家叔叔马相伯在我面前念叨你很久了,说之前你答应了去辅仁大学做演讲,对此很是期待。”
程诺有些糊涂了,询问道:“最近一直比较忙,等忙完这段时间我就会去了,不过朱老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朱志尧嘿嘿一笑:“我是想说,致远你不会辜负我们叔侄二人的信任吧?”
程诺拍着胸脯连连保证:“你可以放心,我答应的事绝对不会爽约。”
得到准确的答复后,朱志尧简直跟换了个人一样,整个人顿时都年轻了不少,甚至有种意气风发的感觉。
“好!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只要厂子还在咱们国人手里,为民族工业发光发热,我就算是丢掉这条老命,那也是在所不惜!”
不过在感言完毕,对求新机器厂的长短期都有了一个明确的规划后,摆在面前仍有一个比较棘手的问题。
那就是即将到临的债务,如果不尽快解决,那么还是难逃被收购的命运,后面再好再大的规划,也都是泡影。
来到办公室,程诺对着账本看了半天,最后终于忍不住说道:
“朱老,你给我一个准话,眼下你需要多少钱才能渡过这场危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