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先生从绳上抽下来一根毛巾递了过去:“擦擦吧。其实我有点好奇,可办的实业那么多,为什么你偏偏要从火柴上干起,做起街上跑来跑去的‘铁老虎’,会不会更有意义?”
程诺本来想接过毛巾擦擦,但看到手上的汁水已经不好去除,再沾到毛巾上估计得搓上半天,还是少给人家添麻烦的好,便没接毛巾,自己把手上的水甩掉,笑道:“咱们古话说得好‘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换到实业上,一枚小小的火柴我们都做不出来,半数以上的东西需要购置洋货,此时谈生产技术难度更大、生产要求更高的汽车,难如登天。”
李先生点点头,又问道:“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致远,如果我能给你招来条件合适的工人,那你准备怎么培训他们?”
程诺脱口而出:“办一个劳动补习学校,别忘了,我还是中华职业教育社的骨干,在职业教育方面,我还是有些发言权的,如果我自己不行,还可以找专业的人来帮忙,把这些有意向的工人师傅集中起来,一起上课,共同讨论,学习效果未必就差那些老师傅一对一教的。”
李先生眼前一亮,在心里盘算了一会儿突然说道:“这么一来,可好很多啊。致远,你看这样行不行,等你们这个工人补习课程完毕后,我也趁着办个民众识字班,不收学费,专门用作普及知识用。总有些奸商利用工人不识数的漏洞,少发工资,事后他们还强词夺理,实在惹人生厌,所以干脆我们直接把这些知识交给师傅们。”
程诺心说,只是教些算数怎么能够,北方的邻居们早就忙碌起来了,不过有些话不好直接指出来,想了想便说道:“这个想法我非常认同,不能再让他们这么蛮横压榨,到后面步入正轨后,干脆成立一座专门的工人学校,白天教工人子弟普通小学的课程,到了晚上教工人们高小的课程,让他们各有所学,最大化利用学校资源。”
“好啊,我就说嘛,以致远你的眼光怎么可能只看到一盒小小的火柴,后面肯定藏着更大的东西,那这样,回头,不,我一会儿就联系上几个工人朋友,打个照面看看哪个地方合适。”程诺的三两句话就点燃起了李先生的斗志,整个人都快沸腾起来,看样子真有大干一场的想法。
就这样,长辛店劳动补习学校提前举办,其中启动资金的一大部分都是由程诺垫付,毕竟前期名义上还是用来培训火柴工人,至于培训课程完毕后的别的用途,程诺自然是故意不知道了,他可是大忙人,不可能时时刻刻把目光盯在某个不知名的夜校上,那也太耽误事了。
毕竟是涉及到专门制作工程,培训课临开始,程诺还是特意从某个火柴厂请了一位老师傅,用来传授火柴制作的整个过程,分为制梗片、齐梗、排板、上油、调药、上药、干煠、卸板、湖盒、刷旁、包装等工序,把能讲的通通都讲了一遍。
中间不是不可以纯手工,只是制作起来麻烦不说,效率也比机器的慢,这样一来即便有再好的技术,但生产成本下不来,产量上不去,怎么着最后都是个死路。
思来想去,决定还是拉着科学院,造几台自己人能使唤得动的机器。
“啥,院长,你让我去造制备火柴的机器?”擅长机械制造的吴玉麟有些发懵,自己刚才还在怎么研究提高自行车行驶效率,这会儿又到了火柴上,跨度之大一时都没反应过来:“不是,我不是故意推辞啊,只是对这玩意,我是十窍开了九窍。”
程诺疑惑道:“什么意思?”
吴玉麟指着自己的太阳穴:“一窍不通啊,我的大院长。”
程诺笑道:“我以为是啥呢,来来来,你看看这是什么。”
说着话,程诺把自己前段时间从各个火柴厂取到的“经书”搬了出来,硕大的白纸上画着火柴制作所需要的各个机器图纸,其中包括但不限于排梗机、卸梗机、贴标机等等,凭借着他人肉相机一般的记忆力,硬生生都给画了出来。
“怎么样,你们这个院长当的不亏吧,可不是只会拍屁股下命令,也懂你们的难处。”看着吴玉麟震惊的表情,程诺心里还是有些小得意:“旁人勐一看还真不知道这些玩意是干啥的,要不要我给你介绍介绍啊。”
虽然这些机器图纸一看上去就知道是外行人画的,甚至标注都没按照行业常规的来,但愣生生按照固定的比例,分毫不差的全给画了下来,尺寸数字及文字没有被任何图线通过或覆盖,就像真的有一台机器被呈现在面前,就差同上电嗡嗡作响。
吴玉麟端着图纸,看了又看,最后忍不住围着程诺转了两圈,震惊道:“院长啊,幸亏你不是干机械的,要不然光凭你这一手,我敢保证没多少厂子让你进去了。”
程诺则笑道:“这话说的,我现在改行也来得及,不为别的,就专门抢你老吴的饭吃。”
吴玉麟把图纸放到一边,赶紧求饶道:“可别,院长咱是一家人,我这还是吃的您老人家赏的饭,哪有再端回去的道理。”
程诺摆手,把图纸拿了过来:“得,不开这个玩笑了,赶紧给你讲讲这些图纸都是干嘛的,后面你跟老施商量商量,能不能挨样来上一台。”
“首先是制梗机,制梗部先将木材搬到锯木机前将其切成长寸余的细棒,再用火烤或晒去水分,这就是火柴梗。”
“下一步”
说是机器,其实并不复杂,当然只是对程诺等人而言,对于其他大多数国人来说,光是理解起来还是非常困难的,这就导致制造机器全是从外国人手里买的,使用期间还要另付他们的维修和保养费,这就导致整个产业的上中下游全部由洋人把控,国人所能掌握的利润少得可怜。
直到解放前,我们的火柴制备工艺还是个老大难,甚至有读者向报纸写信投诉火柴质量太差:有的火柴头不齐、歪偏,有的火柴头太小,引不着火柴杆;火柴盒上涂的赤磷稠稀度不匀,黏着不牢,常常一盒火柴只用了一半,赤磷面就被磨擦破了,剩下的一半火柴没法使用等等。
正因为火柴是生活必需品,在特殊的年代甚至还要凭本供应,八十年代一个正常的老烟民一个月就要用掉普通火柴十盒左右,一个五口之家烧水做饭每个月需要用六七盒火柴,但当时北京只有一家火柴厂,供求之间出现巨大缺口,不得已还限量供应。
以至于当时还出现了抢购火柴的现场,跟后面抢购食盐的何其相似。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在讲解完图纸后,程诺索性带着吴玉麟、施金二人,羊装打扮一下,以合作的名义摸进一些洋办火柴厂,切身感受到机器的运用后立马返回科学院。
有着程诺这个人肉相机和计算机的加入,一个星期后竟然真的做出了几个半自动的机器,动力系统通通改为电力传动,包含烘梗机、沾油沾药机、排梗机、卸梗机等等。
当然了,他们也心知这些机器不是原创,都是在洋货的基础上改进而来,但安全性和生产效率均得到了大幅度提高,甩开原版一大截。
于是乎,一家名为“中华火柴股份有限公司”的厂子在天津某处租界低调创办,一开始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目,这年头开火柴厂的多了,叫什么的都有,不差这一个。
大家都知道洋大人在欧陆苦战,忙着生产军备物资,这种生产品的输入量自然就下降了,甚至还要从我们国内进口过去,如此一来国内市场少了外国帝国主义的竞争,国内火柴市场出现了一段真空期,是个做生意的人都想进来分一杯羹,大家也都见怪不怪。
可谁曾想它竟以一个相当夸张的速度占领市场,等众人发现时,中华牌火柴早已占据了京津冀地区的半壁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