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日本人一老一少,见到房屋主人回来当即脱帽致礼,微微欠身,老者以相当熟练的国语发音微笑道:“程桑,鄙人乃东亚同文书院北京支部部长中西亚树,今日冒昧来访,还请见谅。”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笑容的背后自然藏着另外一副面孔,程诺当然不会天真的认为人家单纯是为了仰慕自己,在没搞清虚实面前,他选择以静制动。
“中西先生,东亚同文书院乃贵国知识青年的“幻的名门校”,人人心向往之,但我素来与贵校没有任何交往,暂时也无兴趣交集,不知二位今日前来,所谓何事?”
中西亚树对这语气中的不友好丝毫不在意,将帽子重新戴好仍面带微笑:“孔子有句话叫做‘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你我皆是教育界同仁,拜访程桑当然是为了结交朋友,碰巧听说您刚从上海回来,特来摆上一宴接风洗尘。”
说完话,中西亚树朝身旁的年轻人微微侧头,年轻人心领神会,立马让出身位,打开后面轿车的车门。
“广和楼雅间,请程桑前去听戏。”
宴无好宴,戏中藏戏。
程诺原本直接想拒绝的,但仔细一想以鬼子的尿性,自然不会轻易放弃,如今双方还未真正撕破脸皮,至少自己的人身安全可以保证,不如前去赴约,看看对方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便故意藏拙。
“原来中西先生也是梨园戏友,幸会幸会,不过我这乡下人一个,铁老虎还是坐不惯,享不了福,还是坐着自家的破三轮舒坦。”
“也好,客随主便,程桑怎么舒服,咱们就怎么来。”中西亚树思索片刻,笑道:“这样吧,我坐车在前面带路,劳烦二位在后面跟着,如何?”
“那就依中西先生所言,我们在后面慢慢跟着。”程诺点点头,脸色平静,外人根本看不出任何想法:“不过我在外奔波了一天,得回去换一下衣服,二位稍等片刻。”
“无碍,程桑请自便。”
不过等程诺真正回去后,立马让李老三把门关上,表情严肃。
“老李,我记得你之前还跟咱们施窝窝头的灾民们有联系,有这么一回事吧?”
李老三虽然有些发懵,但还是点点头道:“对,是有这么一回事,我不是想着那些人可怜,咱又是从那个段的人过来的,能拉一把是一把,挑了几个青壮年介绍给郭先生,上次见面都跟牛犊子似的,哪还有当初病秧子的模样。”
程诺点点头,拍着李老三的肩膀:“这样吧,老李你找个人去城外试验田,把那些工人师傅请到广和楼,装作听戏,实则是保护我。”
突然,一个沾满泥点子的手从门口晃了晃,紧接着蹦出来个泥娃:“我去,让我去吧!”
终究是自己的种,李老三一眼就认出来是狗蛋儿,气得当场就要脱鞋:“长能耐了是吧,竟然偷听大人讲话,瞧你这一身,我先替你娘收拾收拾你。”
狗蛋儿见状立马怂了,双手往自己脸上抹,结果越抹越脏脸上全是泥,只露出一双眼睛,呲着一口白牙:“我也不是故意偷听墙脚儿的,刚才给院子里麦苗浇水不小心听到了,前门广和楼是吧,放心好了。”
说完话根本没给二人反应时间,一熘烟就直奔后门。
等人影消失,李老三脸上的线条柔和了不少:“这小鸡儿的翅膀终于是硬了,硬了好啊,老胳膊老腿儿的早晚有一天护不住你。”
回头看程诺已经换好衣服后,李老三有些担心道:“先生,咱非得去吗,我可听说这东洋鬼子不是些什么好东西,就凭咱们这几个人,我怕压不住场子。”
程诺宽慰道:“狭路相逢勇者胜,胆怯之人受欺凌。不听听这戏文唱的是什么,那才叫被动,放心吧老李,我心里有数。”
随后二人便出了家门,跟在轿车后面。
轿车上,年轻人耐不住心气儿,稍微把后车窗窗帘掀开一条缝,看到程诺他们跟着后,心里才安稳一点。
“老师,您的母校东京帝国大学人才更多,我相信肯定有人愿意前来支持我们的事业,为什么偏偏这么优待那个支那人?”
中西亚树闭目养神,澹澹道:“雄介,依据你的意思,对于支那的人才,我们应该怎么办?”
中西雄介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对于这些人,我们要想尽办法都给锄掉,将支那的明天全给扼杀在今天,大和民族只需要东亚这片富饶的土地。”
“湖涂!这就是你在东亚同文书院学习的成果吗?愚蠢至极,以这个状态,你如何能安心渗透到支那深处,调查报告又如何而来?”对于族侄的表现,中西亚树很不满意,与刚才与程诺谈笑风生时的模样相比,判若两人。
“嗨!”中西雄介立马低下头,不敢直视。
“支那有句话说得很好,叫做‘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你回去好好品味一下这句话,族里把你送到上海东亚同文书院是想把你培养成‘中国通’,不是脑袋里只有肌肉的粗鄙武夫。”中西亚树又闭上那双死鱼眼,沉声道:“书院是以实地了解中国各地的民情、风俗、商业习惯以及振兴中日贸易为办学目的,情报高于一切!”
东亚同文书院与后世影史上常说的特高课、满铁株式会社一类作用,都是在华收集情报,吸收少数中国人子弟,培养训练他们成为地地道道的亲日派,毕业后心甘情愿地为日本帝国主义利益服务。同时在日本人子弟中培养训练一大批能在中国进行政治经济侵略和谋略谍报活动的人才。
不过他的历史要早于那两个机构,前身之一是汉口乐善堂,乃日本在中国建立的第一个谍报机构,后来跟日清贸易研究所合并,后者更为猖狂,在中日甲午战争中,该所毕业的学生几乎全部参与到侵略我国的战争中,罪孽深重。
而程诺作为当前国内最耀眼的学者之一,自然是引起这个古老间谍机构的重视,与天津的日本商会稍作沟通,中西亚树立马带上自己的族侄,前来会会这个“支那人”,顺便培养一下自己的嫡系力量,他这里远离上海本部,怎么可能没有私心。
中西雄介低着头,表面上是听进去了话,但实际上把日本“优良传统”下克上传承得非常好:“听闻前辈们在日清战争中有的担任军事翻译,远赴前线,有的带着秘密使命,潜入敌境,血染草野,为帝国迎来的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