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子笑而不语,转头看向长安南城的方向,因为那里有着一个让他十分感兴趣的存在,
而那个方向,也是苏青白之前看的方向,
这两位长辈都不在开口,
三个晚辈自然也不会开口,
一人低头切肉,烫肉,
一人闭目养神,
另一个将抄好的书都撕掉,重新拿过一张纸,再一次抄起书来,只不过,这一次用的是更为秀气的簪花小楷。
许久之后,夫子开口说了一句,
“西陵动了,”
苏青白愣了一下,愣愣的看向夫子,很是疑惑,
“夫子不管?”
夫子摇头,有些唏嘘,整个人也在这个瞬间落寞了不少,
“这是他的命,”
苏青白皱眉,命这个说法可不是夫子应该说出来的词,夫子千年来的夙愿便是人定胜天,而命,本身就是屈服于天的一种表现。
或许是看出了苏青白的不接,夫子又说了一句,
“我想看看他的选择。”
“即便这个选择的代价这么大?”
“即便如此,”
夫子有些叹息,却不准备改变自己的想法,西陵那边做了什么手脚,长安这里又有哪些人接受了这些谋划,夫子又怎么可能会不知道?
但是,他依旧什么都没做,只是在西陵的手脚伸进长安时,在这所有的谋划都实施的这一天,将苏青白和李慢慢叫到了身边,三人拎着食盒,缓慢的在后山上行着。
夫子一身黑色罩衣,看起来比往常要厚重一些,迎风摇晃的来到后山思过崖前,
在崖畔缓缓坐下,随后招收让青白和李慢慢坐在他的身边,将食盒打开,取出筷子,夹一块姜片送入口中,慢慢咀嚼,片刻后,又添了两片羊肉进去,细细的品味着其中的滋味。
与夫子那略带怀念的举动不同,苏青白神色复杂的看着此时长安城南发生的那件事情,
而李慢慢,则十分安静的站在两人身后,并未坐下。
长安城很大,不过,今夜受到许多人在意却只有一条长巷,
长巷位于城南,一整套巷子只有两间宅子,东面是通议大夫的府邸,西面是宣威将军的将军府,这两人都不算是顶尖权势,却也算是朝中砥柱,所以,长巷一直都处于幽静的情况下,
不过,今夜确是不同的,
东面的通议大夫家十分喧闹,丫鬟小厮们不断地子啊府邸中来去匆匆,产婆更是在后院忙进忙出。
通议大夫有一妻一妾,妻子来自清河郡大氏,妾却只是红袖招的一位舞女,
但,不要小看这红袖招的舞女,因为当今王后,也曾是红袖招的舞女,而通议大夫这位妾与王后还是手帕交。
通议大夫一直无后,今夜,他这位小妾却赶上了生产。
这原本应该是一件十分喜庆的事情,可此时整个府邸之中却没有任何喜悦的声音,甚至,下人们连表情都不曾有过一个,连声音,他们都尽量保持安静,只是偶尔听到墙外的声音,面露恐惧之色,停在原地颤抖。
因为今夜,这条长巷的西面,那位以骁勇著称的宣威将军林光远的府邸正在发生一场惨案,血淋淋的惨案。
相传,这位将军得罪了帝国第一骁勇的大将军夏侯,被人高发了与敌国相通,经过亲王殿下的审问后,确定了结果,今夜,给出了处罚,
一个简单利落的处罚,只有四个字,那就是满门抄斩!
宣威将军在大唐也算是一位十分有名的将军了,虽不如许世,夏侯这般强大,却也算得上战功赫赫,怎么会通敌叛变,可,这个案子还是定了下来,明眼人都知道,这不过是当今王后的哥哥夏侯与亲王李沛言合谋对政敌林光远的手段罢了。
可,知道归知道,却没有一个人敢插手这件事,因为,有传言,大将军和亲王殿下的背后是西陵的大人物。
总之,今夜,通议大夫的府门紧闭,管家死死的贴着门缝,一连紧张的看着同样大门紧闭的将军府,听着对面不是传来的重物砍入肉体的声音,听着那些骨碌碌的西瓜滚动的声音,听着那些临死前的惨叫声,身体不断的颤抖着。
这两家在这条线巷子里共同生活了许多年,彼此之间怎么说都不会是陌生人,将军府从上到下,无论是门房,还是伙夫,管家都很熟悉,
也正因为熟悉,所以,此时才会感到恐惧。
将军府的府门下缓缓的淌出一片血红色的鲜血,沁入巷子里的石砖之中,留下那些乌黑的粘稠,如同糯米一样的浆液,便是许多入柳絮一般的肉筋也被这些鲜血冲了出来,淌在街道上。让人看了便只感恶心。
夏侯的亲兵骑着马在这条巷子中徘徊巡逻,粗鲁的敲打着将军府的大门,训斥着将军府里的士兵们,仿佛在说,将军府中有人逃跑了,
“一个都不能少!”
是啊,一个都不能少,不然怎么能称得上是满门抄斩呢?
更何况,如果少的那个人才是这一次血案的真正目标,西陵的大人物哪里会放过亲王殿下?
而夫子与苏青白之前看的,将军府对面的通议大夫府邸的后宅花园的某处石墙上,却有着几道划痕和血迹,
花园不远处便是通议大夫家的柴房,里面此时有着三道人影,
一身是血的将军府管事,以及两个四五岁大小的男孩,
他此时正催促着两个孩子互换衣服,并试图让其中一个孩子走出柴房,
嘴中不断地念叨着,
“不要怪我,少爷必须活着,不要怪我”
他的声音十分沙哑,看得出来,今夜的变故让他很难接受,满是皱纹,一路逃跑裹挟着的黑泥糊在其中,很是邋遢,而这张邋遢的脸上此时却充满了挣扎和绝望,老泪顺着眼角,混着黑泥在脸上落下,滴在地上,
如果不去看管事手中的柴刀,这幅景象和那里老奴临死前托孤的戏码是多么相像。
管事到底低估了眼前这个四五岁的孩子,
就在他催促着少爷换衣服的时候,另一个孩子夺去了他手中的柴刀,一刀砍在了他的脖子上,鲜血喷洒在这个孩子和将军府少爷的脸上,
只不过,少爷被吓傻了,而男孩的神色却没有任何变化,眼神之中只有决绝,
凭什么下人的孩子就要去死,凭什么少爷就要活着?
于是,许久后,那些闯进通议大夫家的羽林军顺着血迹找到了这件柴房,看到了里面被杀死的老少两具尸体,查验过后留下一句,
“一个不少,都死了!”
这样的话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