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点钟的街道，虽然没有白天那么繁华，但依然有许多车跑来跑去，向东背着二胡，神情疲惫，向住的地方走去。

和秀秀逃生的那些年，向东每天晚上都回家住，那个家虽然是租来的房子，但有自己的女人，有自己的孩子，还有自己喜欢吃的食物，生活虽然苦点，但也算幸福。

这次过完年，他独自一个人北上打工，到了晚上，他没有了家，和工友们挤在一起住的是工棚。大帆布支撑起来的工棚里面住着五十多个打工仔，床是地铺，当然也有自己出钱买个折叠床的。

第一次住进工棚，他一晚上没睡，鼻子闻到的是工友们的脚汗臭和体臭，听到的是工友们的呼噜声、磨牙声和呓语。一连几晚上，他都半醒半睡，后来，他渐渐习惯了这种生活。

如果有钱，大家绝不会住在这种地方，可大家都没有钱，辛辛苦苦干活，就是为了赚钱。各人有各人需要钱的地方，大家挣钱的目的不同，但都是缺钱的。

他们中最少的不过十九岁，最老的有六十多岁，多数是三四十岁的青壮年，他们都没有多少文化，干不了文化人干的那些活，也干不了技术工干的那些活，他们只能出卖苦力。

他们贫穷的一无所有，可他们同样富有的总有使不完的力气，那力气就像泉水，总会从自己身体的泉眼里面无声地流淌出来，还伴随着浑浊的汗水。

离开家后，他坐了两天车，终于来到了工地。来到工地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王工头。他给王工头送了三个皮影子，一个是神通广大的孙悟空，另一个是白龙马，还有一个是有困难就想起徒弟的唐僧，这三个皮影子都是父亲做的。虽然他也会做皮影子，但他做的没有父亲做的皮影子好看，送人当然要送最好的，还是父亲做的皮影子适合送礼。

以前他在工地干活时，给王工头送过皮影子猪八戒和沙和尚，这次又送了三个，一套唐僧师徒西天取经的皮影子就全了。

王工头很喜欢他送的皮影子，给他安排了一个比较轻松一点的活，让他去操作搅拌机，比起那些搬运工干的活，这个活没有那么累，但也不能大意，前年一个工友就是有点大意，不小心把自己的一个胳膊搅了进去，成了残疾人。

他不想成为残疾人，对于一个出卖苦力的人而言，身体健康才能够保证身体里面那个泉眼能够不停地往出冒力气，如果身体不健康了，泉眼也就被堵住了，没有了泉眼，也就没有了来钱路。

他小心翼翼干着活，想着要赚钱养家，好不容易生孩子生合适了，有了女娃也有了男娃，剩下的路，就是把娃娃们养大。

人活一辈子，就像他这样的人，就图了个能娶个如意的妻子，然后有儿有女，这个愿望他实现了。

村里和他一样大的同龄人，十个有六个都没有娶媳妇，本来村里男多女少，偏偏村里的女娃娃长大后，心就野了，一旦在外面的世界走几步，就不想回那个生她养她的贫穷窝窝了。

这不能怪那些女娃娃，自己也有五个女娃娃，除过送人的铜花外，还有四个，他也不希望她们将来留在村里，用秀秀的话说，我们要让娃娃们好好上学，让她们考上大学，成为公家的人，成不了公家的人，就成为城里人。

成为公家的人，成为城里人，是他们这些出卖苦力人对自己娃娃们的希望，就像他的父亲曾经希望他能够成为一位好种田手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