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梦里,阿娘抱着她,坐在只有她们娘俩才知道的小金库入口。
阿娘一如当年那般,美丽温婉。
而她也才是个两三岁丫头的模样。
“阿菀,阿娘要去很远的地方,以后的路,就不能陪着阿菀了。”
“阿菀要乖,要听爹爹的话。”
“这些都是外祖父和阿娘留给阿菀的,不管前路如何,都能保阿菀一世荣华无忧。”
“我的阿菀,一定要好好的,肆意的活着。”
梦里的一切,好似在现实中真真实实发生过似得。
她明明还是个两三岁的丫头,却也知道死死拽着阿娘的袖子,哽咽道:“阿娘是不是不要阿菀了?不要丢下阿菀好不好?”
阿娘将她抱在怀里,用脸颊贴着她的脸蛋,一遍又一遍。
“阿娘最舍不得阿菀,可阿娘还有自己的路要走。”
在梦里沈清辞看到了阿娘离去的背影,她哭的撕心裂肺。
哪怕现在醒来,那种沉闷悲恸的心情也没有得到丝毫缓解。
许是想的太过入神,直到有人走到车前打开了车门,沈清辞才回过神来。
“请两位下车。”
轻月的脸出现在了车门外。
沈清辞顺着他的肩膀抬眼看去,看到他身后的情形,她的心都跟着猛地一跳。
在他身后,是一望无际的荒野沼泽。
而齐国边境是没有这样的地方,唯有在对岸楚国的境泽郡。
她睡的太沉,竟然连马车上了船,又将她拉到了境泽郡都毫无察觉。
“周娘子。”
似是沈清辞发呆了太久,轻月有些不耐,又出声提醒了一句。
她这才收回了心神,扶着车框下了马车。
王宝琴紧随其后,待看清眼前的景物,王宝琴惊呼道:“我们这是在哪里?”
沈清辞摇了摇头,她的目光落在了轻月身后不远处的马车上。
那是一辆比她们所在的马车更宽敞豪华的马车。
随着车帘被人从外间挑起,还戴着面具的萧闻晏自马车上下来。
依然是那一身连云纹掐丝绣边宝蓝绸袍,头上束着嵌蓝宝石玉冠,即使顶着比他本尊还稍逊一筹的脸,也没有折损他清冷矜贵的气质。
感受到沈清辞的目光,萧闻晏抬头看了过来。
他的眸底并无半点儿暖意,就连声音都冷的很。
“请吧。”
前路是一片荒泽,四处都是坑坑洼洼的,而且还不能小看这些黑漆漆的大小水坑,若稍有不慎一脚踩偏了,整个人都会被泥沼吞噬。
在这种地方,自然是坐不得马车的。
沈清辞扫了一眼,在场的除了她和王宝琴,萧闻晏只带了八个随从。
对于他这样的身份来说,也当真是轻车简从了。
如果盛庭烨的计划没错的话,那距离此处不远,就该有秦将军围堵淼川的追兵了。
他却还敢堂而皇之的走境泽郡回去,也难怪会带上沈清辞这个人质了。
有她在手上,即使正面碰上了秦将军的人,对方也不敢轻举妄动。
不过,就这种鬼地方,就算有千军万马,也奈何不了他。
除非熟悉这里地形的人,否则再多人来,也只能束手无策。
而且,人越多,还越容易添乱。
萧闻晏的护卫中,有一人对此地似是极其熟悉,当先走在前面,后面的人才陆续跟上,萧闻晏被守在当中,跟沈清辞之间隔了两个人。
沈清辞的身体恢复了不少,但不想暴露自己有功夫在身的事实,所以一路上走的小心翼翼,又如弱风扶柳。
在她身后的王宝琴走的就更是艰难了。
一行人走了不知道有多久,眼看着天色渐暗,晚霞落在这一片荒泽之上,宛若镀了层层金光,绚烂的叫人几乎睁不开眼。
沈清辞微微眯起了眼睛,抬头看向了前方的一处密林。
就在这时候,王宝琴突然一声惊呼。
“嘶——”
沈清辞循声转头看去,就见她一脚踩空,身子直朝一旁栽倒了下去。
多亏她身后的护卫眼疾手快,一把提起了她的衣领,才挡住了她摔进泥沼的去势。
但即使这样,也疼的她倒吸了一口凉气。
“青青……我,我脚崴了……”
恰好几步远就有一片空地。
沈清辞正要开口叫萧闻晏停下来歇息片刻,不曾想这人竟难得发了善心,主动道:“休整片刻。”
沈清辞忙扶着王宝琴找了个干燥一些的地方坐下,又仔细查看过她的伤势。
王宝琴咬牙扭了扭脚腕,苍白着一张小脸道:“有点儿扭伤,但还不算很严重,不必担心我。”
沈清辞拿了帕子,给她做了一个简易的包扎,这才在她身边坐下。
萧闻晏就在她几步开外的地方背对着她负手而立。
夕阳的余晖落在他身上,他整个人都像是镀了一层柔和的金光。
沈清辞没话找话道:“就这样走了,阁下甘心吗?”
闻言,萧闻晏淡淡一笑:“我的目的既然已经达到,成败与否又有什么要紧的。”
他分明是在笑着的,但这话背后的深意却叫沈清辞不寒而栗。
此刻,她终于明白为何萧闻晏毫不恋战,一旦发现了苗头就抽身而退。
她几乎忘了,萧闻晏最初的目的,只是为了挑起战乱。
他在齐楚边境烧了一把火,无论这火势如何蔓延,对他来说,都已经足够转移楚国的内部矛盾。
若是顺利,他攻下南津关,一路南下直取云州江南腹地。
若是中途出了岔子,就如现在这般,即使反倒被齐国围剿,他也不甚在意,他的目的已经达成。
淼川只是他的一个筏子。
他不在意淼川这把火烧的如何,死伤多少,甚至连平城,境泽郡楚国自己的边境、百姓和将士的死活,他也不在意。
他只是需要这把火罢了。
这样一个冷血无情不择手段的人,当真是可怕的很。
沈清辞下意识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林子。
虽然没有来过境泽郡,但她也曾听说过在境泽郡同幽冥谷交界处有一片毒物林。
据说里面遍布瘴气,毒物横行,在东夷族没落前,曾是其百宝园,寻常人几乎不可能活着走出去。
只要萧闻晏进了这林子,他就安全了。
而没有了利用价值的她和王宝琴,怕是会化作那些毒物的养料,成为一堆白骨。
明明林子近在眼前,但萧闻晏却没有立即叫人往前走了。
就在沈清辞沉思之际,那只雪貂突然从萧闻晏的袖口钻出,很快爬到他的肩头,然后吱吱吱的朝着林子叫个不停。
萧闻晏似是并不意外,他抬手捏了捏雪貂的后领,以示安抚,但同时却突然转头朝沈清辞看了过来。
随着他的目光落下,原本在他肩头嚷嚷个不停的雪貂也转头看向了沈清辞。
一人一貂沉默了一瞬,那雪貂却突然炸了毛,不但浑身颤抖个不停,还惨叫着直往萧闻晏怀里钻。
沈清辞眼皮子都跟着跳了跳,直觉不好。
然而,对面的萧闻晏却突然笑了。
“我真傻。”
他和沈清辞之间不过几步之遥。
两人一站一坐,四目相对,分明还什么都没说,但眼神碰撞出来的冷意却叫周围人都为之胆寒。
萧闻晏居高临下的看着沈清辞,那冷冽的眼神里,杀意凛然。
是比之前沈清辞看到的任何时候,都还要冷。
就见他动了动手腕,露出一截紫玉佛珠。
那修长如玉的指尖轻捻着佛珠,说出来的话比隆冬腊月的风雪更冷。
只见他嘴角微扬,一字一句道:“原来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