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啊。”
“……反正我觉得他不是好人!”陆执应了一声。
“你就是不喜欢他,故意抹黑他的!”她愤愤指责,陆执倒是坦然应承:
“对,我不喜欢他。”说完,又补充了一句:
“我希望你也不要喜欢他——”
话音一落,心中又觉得空落落的。
两人许久没见,他其实是抱着满腔思念而来,见到姚守宁的那一刻,不知道有多欢喜。
今夜上巳节,既是为了与她一道查‘河神’踪迹,也是他想要与她独处的好时机。
明明之前气氛那么好,为什么他就突然要不开眼的提起‘温景随’?
他脑海里浮现出温景随的脸,总觉得那人若得知此时情景,恐怕会开心得大笑三声。
再看面前姚守宁气鼓鼓的样子,他更觉得心中沉甸甸的。
“你太过份了。”
姚守宁眼眶一热,声音就有了抽泣声:
“我这么相信你,结果你竟然这样!”
她这一哭,陆执顿时慌了神。
“守宁,守宁别哭,是我不好。”
他手忙脚乱,抬手想替她擦泪。
姚守宁气恨的将脸别开,不让他碰自己。
“我不知道温大哥哪里得罪了你,可他并不是坏人。”
她抽抽噎噎的,还在为温景随说话。
陆执心中凉了半截,却勉强道:
“我错了,不该提他的。”
他确实后悔,提起这个人坏了兴致。
陆执张了张嘴,道:
“我只是,只是……”
他有些茫然。
内心的情感不知道要怎么跟她说,神武门教他武艺,父母教他为人品性,却没有人教他如何去向心爱的女孩子正确的表达内心的爱意。
“我只是……”他失落的低下头,像是一只受伤的狗子:
“我错了。”
他低声道。
其实他只是有些不服气,太过在意姚守宁,便觉得温景随像是一道梗在两人之间难以攀越的障碍而已。
这两人门当户对,双方险些定亲,若不是妖邪之事掺合,姚守宁年满十六之后,温、姚两家说不定都已经定了这门亲事。
他只是害怕,害怕自己出现得太晚,害怕姚守宁不喜欢自己。
可是这样的话他怎么能说呢?中邪之后的种种事,其实打击了他的傲气,让他在姚守宁面前一败涂地。
他的种种丑态她都看过,甚至几次都是依靠她的帮助才克制住了妖蛊——他只是没有底气。
如果世子执意说温景随不好,恐怕姚守宁会越来越生气,可他此时克制着道歉,眉眼间尽是失落,姚守宁心中的那股火便瞬时退去。
世子好像很是失落,眉眼间的那股意气风发的少年锐意尽去,看起来有些可怜的样子。
她心中一软,恼怒之后取而代之的则是心疼。
陆执以往的种种好处涌上她的心头,她抽泣了两声,低声道:
“我大哥与献容定了亲,将来我们两家是亲戚。”
她鼻尖红红,眼圈也红红的:
“这样的情况下,我们难免打交道,你怎么能让我讨厌温大哥呢?”
原本失魂落魄,以为自己必输无疑的世子听到这里,心中一动,慢慢的抬起了头来。
他的那双桃花眼中重新蓄积光采,可惜姚守宁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没有意识到他的改变。
“我将来要与他做亲戚,你这样不是让我为难吗?”她吸了吸鼻子,解释着:
“更何况温大哥不是坏人,温太太性格虽然不好相处,但当日简王府的人上门闹事时,她也帮了我的忙。”
而温家出事的时候,姚家也是绝不可能袖手旁观的。
“我们两家关系紧密,小事之上可以吵闹,但大事之上绝对是一致的。”她低低的道:
“我又怎么能不喜欢自己的亲戚呢?”
陆执从她的话中,似是听出了一些言外之意。
“我知道,我表姐身上的妖邪对你下了蛊咒,使你……”
她欲言又止。
想起陆执最初也提到过温景随,那时他的态度并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后面骤然变化,莫非是他受妖邪玩弄于股掌之间,心生怨气,因此对其他正常人格外羡慕嫉妒恨?
一想到此处,姚守宁心中不免有些内疚。
说到陆执中蛊,与她们家也脱不了关系。
“世子,你别想多啦。”她伸出手,拉住陆执:
“我们跟温大哥之间只是亲戚,若处得来,就多见两次,若实在合不来,离远一些就是,你何必总说他呢?”
陆执的手指修长,指尖有细茧,但夜风之下,他手掌温暖无比,缓缓收拢,将她细软滑腻的手包在掌心。
她脸蛋又有些泛红:
“你跟他是不一样的,你不要总提他好不好?”
“……好。”陆执如中了蛊,点头低低应了一声。
他此时眼里看不到远处的人群,也听不到四周嘈杂之声,只能看到面前双颊微红,有些不好意思的小少女,在细声细气的与他说话,撒娇似的央求他不要再找温景随的麻烦。
陆执心中的那些别扭在姚守宁央求的语气之下,逐渐散去。
他壮着胆子问了一句:
“那你喜欢他吗?”
这句话开始问时,他没有半分底气。
可此时他却隐隐有了答案。
“不是亲戚的维护喜欢。”他忍下心中的慌乱,一双眼眸定定的直视姚守宁:
“你喜欢他吗?”
她怔了怔,似是想了片刻:
“我敬重温大哥的人品、学识,以及非凡的勇气,他是献容的大哥,所以我……”
她不喜欢温景随!
这个念头一涌入陆执心中,几乎令他瞬间振奋。
“那其他人呢?”
“什么其他人?”姚守宁不好意思的问。
“比如子文、长涯……”他挨个点名,姚守宁的脸色从红转白,再有些泛青。
“你不要胡说,你不要胡说!”她忍无可忍,伸手打他。
“哎呀,你怎么打人!”虽说被打,但陆执的心情却从地底飞入云端,几乎控制不住自己飞扬的嘴角。
“你要是敢在罗大哥他们面前胡说,我打死你!”她做出凶恶的表情威胁他,但见世子一双桃花眼笑意吟吟的看着自己,那眼神看得她脸颊泛红,心中隐隐发虚,觉得自己威胁的语气太弱,可能对他造不成压力。
她又羞又气,弱弱的补了一句:
“到时我告诉你娘,让,让公主收拾你!”
“好嘛。”他点头认错,还有一句话则是在心底盘旋:那我呢?
只是先前的对话似是消耗了他所有的勇气,他有些不敢去问。
世子欲言又止,心中唾弃自己,深呼了好几口气,似是下定了决心一般:
“守宁,那……”
‘轰!’
世子话没问出口,一道尖锐刺耳的炮响声直冲天际。
“世子快看,烟花!”姚守宁拉着陆执的手,喊了一声。
无数火花在半空之中散开,他余下的话音戛然而止。
两人同时仰头,结束了这个话题。
‘咚咚咚咚咚——’姚守宁的心脏狂跳不止。
陆执没有说出口的话,却被他的心声出卖。
“守宁,那我呢?”他的心这么问。
姚守宁心乱如麻,下意识的躲避。
幸亏这一束烟花及时出现救了她,原本来是祭祀大仪即将开始。
接二连三的烟花冲上天,照亮了整个河面。
朝廷请了大明宫的道士前往作法事,正唱念着道经,声音传扬开来,显得很是庄严肃穆的样子。
他们祈祷‘河神’收享贡品,保佑神都安宁。
周围的人迅速的安静了下去,这一场祭祀是这两年来神都城最大的盛事,此时在场的人无论是为了节日而来,还是稍后会分派米粮而来,此时都真诚的希望正如祈文所说,来年风调雨顺,大家都能过上安稳太平的日子。
……
仪式进行了两个多时辰,从开始祈福,到后来念道经、布施食物,河边人越来越多。
主持这一场祭祀的人最后开始分割进贡的三牲,这些‘神明’享用后的贡品对于许多普通人来说似是带了祝福的寓意,许多人争抢着排队,场面热闹无比。
姚守宁受气氛所感染,逐渐将原本因为与世子谈话而生出的忐忑抛到了脑后。
人越来越多,陆执怕两人走散,牢牢将她的手握在掌心。
虽说这一场‘河神祭’并没有作用,且前因后果两人都心知肚明,但受到了气氛感染,世子也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挤到前面,想要为姚守宁抢到一个领祝福的机会。
分派‘贡品’的时候,那当值的差人看了世子一眼,递东西给他时似是有些诧异。
陆执年少俊美,气质非凡,往人群一站,如鹤立鸡群。
而姚守宁则也姿容出众,两人手掌相贴,男俊女美,引起了许多人注意。
祭祀台上,本来面无表情的楚少廉目光也转向了这一边,看到陆执的刹那,他眼中露出讶然之色,分明已经认出了他。
他随即目光一转,落到了姚守宁的身上。
就在这时,姚守宁也感应到了他的注视,抬头看他,两人目光相碰,她的眼里突然出现了另一幕场景:
百姓围城。宫中高墙之上,一个身穿灰袍的男子站在顶端,最终微微一笑,纵身跳落下去。
血花四溅开来,地面留下一个男子摔得扭曲的身体。
他脸反折过来,口鼻喷出鲜血,脸上笼罩着死拨出,嘴角却带着笑意。
“啊——”
围观的百姓发出遗憾的惊呼声与哀嚎,形成声浪一波一波卷来。
“啊!”
姚守宁也低喊了一声。
“怎么了?”正在排队准备领贡品的陆执转过了头,问了一声。
他敏锐的注意到了那祭祀台上看向姚守宁的视线,目光有些不善的看向了楚少廉。
“世子。”这位楚家大公子倒并没有将他不满的神情放在心里,反倒十分坦然的冲他拱手行礼:
“没想到世子也有这样好的雅兴,竟会在这里排队。”
楚、陆两家向来不对付,如果是平时,陆执定会顶他两句。
可此时姚守宁的表情不大对头,陆执自然熄了与他意气之争的心,只是冷哼一声,侧身挡住了楚少廉的注视,将姚守宁笼罩进自己的身影里。
他握紧了姚守宁的手,感觉到身侧的少女在轻轻的颤抖,他顿时明悟:恐怕姚守宁先前‘看’到了一些东西。
“不舒服吗?”
陆执轻声问了一句。
姚守宁强作镇定,摇了摇头:
“我没事。”
其他人听到楚少廉与陆执对话,猜出陆执身份,连忙有人主动端了贡品送来。
陆执此时早没了先前的兴致,这会儿接过物品,拉了姚守宁退出人群。
那贡品是一份煮熟的牛肉,因为是祭祀所用,自然也没有料理,煮得过老,看起来不怎么好吃。
但周围不少人却都一脸馋相盯着肉看,露出渴望的眼神。
陆执将肉递给姚守宁,她想起先前‘看’到一幕,心中哪里还有胃口,只随手将这东西送给身旁一个骨瘦如柴的女人,拉了世子走远一些:
“我刚刚看到楚少廉跳下宫墙摔死了。”
她附在陆执耳边,小声的说出自己先前幻境之中看到的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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