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小时之后,杨九衡先行从书房出来,里头的人儿还在谈话,他暂时还不便继续听下去。
阳台上传来好似戏曲的声音,杨九衡迈开的脚步顿了顿,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走了过去,既然来了人家的地盘儿,跟主人家打个招呼,不奇怪吧?
逐渐靠近的脚步声其实很轻,只不过很是陌生,倪春南蓦然抬头,便见屋子里头站着个人儿,见他看过去,有些不自然的顿了顿。
是他。
杨九衡摸摸鼻尖,他一个就快要二十三岁的人儿了,居然被那孩子一眼给看的顿在了原地,未免也太丢人了些。
阳台上的人儿依旧看着他,却不说话,眼里带着点儿防备与探究,对于一个出现在自己家中的陌生人,这样的眼神是必然的,杨九衡想,率先开了口。
“你好,我叫杨九衡,刚刚在外面看见了你,就想着应该过来打个招呼。”
倪春南抬了抬眼,面无表情。
杨九衡微愣,又急忙补充,生怕面前的人儿误会,“哦!是因为他们还在书房里谈事儿,让我先出来了,我不是擅自上楼来的。”
倪春南默了默,手机里的视频还在播放着,环绕在二人之间微妙的氛围中,他不太想让对方知道自己的名字,也不知道现在这个情况,除了同样来一个自我介绍之外还可以说些什么,他沉默半晌,方才干巴巴的吐了一句,“你好。”
杨九衡愣了愣,摸摸后脑勺,这孩子还真是冷淡啊,沉静,内敛,待人疏离,倒是与鹧鸪那种由内而外的狂妄与桀骜截然不同。
“额,那么,打扰了。”杨九衡干巴巴的笑着,随即快步离开。
这是他第一次与倪春南的对话,尴尬,陌生,让他无法继续待下去,匆匆逃离,却也在不经意间激起了他的斗志,他习惯去克服做不好的事情,这会使他很有成就感,这一次也一样。
杨九衡想,要是下一回见到,他一定要在除了跟他打招呼之外,起码还得说上三句话才行,也可以在兜儿里揣一把糖果备着,虽然他看着好像已经过了那个拿颗糖就可以忽悠的年纪。
不过事实证明,要想再见一次似乎并不容易,一来那孩子似乎并不怎么离开那个宅子,二来,他也并非时常就有机会可以过去,上一回,还是鹧鸪开了口,人家才将他顺便给带了过去,在那之后,鹧鸪就好像已经忘了他这个人的存在了。
直到两个月之后,他才又见到了鹧鸪。
男人双手对叠,交叉着手指坐在沙发上,姿态舒展而自信,就这么看着他,脸上带着些不甚明显的笑意。
“怎么样?还适应吧?”
杨九衡愣了愣,随即点头,他之前说要等他的伤好了,并且已经适应现在的环境的时候,便会给他另做打算,看来,现在就是那个时候了,杨九衡想。
“那好。”沙发上的男人点头,“那我们就来说说,你妹妹吧?”
杨九衡抬眼,微微蹙眉,一时之间有些反应不过来男人对于话题转换的速度。
“杨淼,十三岁,尿毒症,目前还没有找到合适的肾源,而你,虽然之前去做过检查,却也无法与之配型,光是做透析,一年间需要花费的医疗费用大概也需要六七万左右吧,而今年已经是第四年了。”鹧鸪挑眉,看着面前人儿的脸色微微沉了沉。
“如果运气好些,她或许还能活个一二十年的,但若是运气不好,呵。”鹧鸪笑着,喉底的轻哼微哑。
“即便他是你妹妹,为了她,放弃自己大好的前途,或许未来的几十年,她都会是你甩也甩不掉的包袱,哦,对了。”男人佯装诧异,“我倒是忘了,不用将来,光是现在,你便已经无法承担她的医疗费用了,不是吗?所以,你才会来找我。”
“你想说什么?”杨九衡面色发沉,垂落在两侧的双手不由攥紧。
是啊,他也时常在想,为什么这样的破事儿会降落在他的身上?为什么生下了他们却又不喜欢他们?所有人都说不会有父母不爱自己的孩子的,为什么他们就会是例外?即便是知道了杨淼的病情,该打的生活费却依旧一分不多,他们似乎并不在乎这个孩子,于是他便时常会想,那不过只是一个跟他在同一个人身上掉下来的一块儿肉而已,他们都可以狠心不管,他又有什么义务去养大她呢?
可是当那双稚嫩的小手拽住他的衣角喊他哥哥的时候他又会想,又有谁会想要这样呢?他们不过是同病相怜,一样的眼光差,一样选中了这样的父母,他想,那就喂她这一块儿面包吧,明天,明天就把她丢下,于是这一想,便足足想了数年,现到如今,就是想丢也丢不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