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梁泊青温言好语, 梁聿之也不想解释,确切地说,他一句话也不想讲。酒劲上来, 头昏脑胀, 却愈加清醒地体悟到尖锐的嫉妒,并非突然萌发,而是这些天一直盘桓于心,终于在见到这个人时达到峰值, 甚至遮蔽了愤怒。
这对梁聿之很陌生。
虽然大多时候, 他在人前轻松展现该有的礼貌和修养,但其实他不是个好相处的人,他有刻在骨子里的骄矜自傲, 对很多东西不屑。
尤其不屑那些虚无可笑的情感纠葛,舒服就在一块, 不舒服就离远点,有什么必要苦大仇深要死要活,哪来那么多泛滥蓬勃的情绪,反正再热烈也会沉寂,多投入多认真都没意义。他不屑做没意义的事。
他其实认同方重远说的,没必要计较她的感情有几分, 喜欢有几分。
最应该做的是抛诸脑后。
但他就是计较, 他每天都在等她解释, 哪怕只言片语也好, 可什么都没有。
梁聿之无法让自己用理智友好的态度对待梁泊青。他兀自喝酒,该谈的绝口不提, 这让梁泊青无可奈何, 做不到厉声斥责, 蛮横纠缠,也心知这人性格里的倔强执拗,但凡他不愿意的事,棍棒在顶亦是徒劳,只能耐着性子继续坐着。
直到见他越喝越凶,没有要停的意思,才伸手按住那杯底,“够了,伤身体。”
然而已经晚了。
离开酒吧时,梁聿之几乎是深醉状态,他被梁泊青带回了公寓。
西澄是当天晚上的飞机,隔天上午起床收到梁泊青的微信,并不惊讶他提前回来了,甚至已经猜到唐峻会找他。就像以前一样,她一旦情绪出问题,搞出事情,唐峻没耐心处理,嫌烦,就会找梁泊青,永远说着那句“西西听你的话”,所以这次依然是想用这一套吧。
西澄回复他“我今天就来找你,还你的书。”
她没有等他的同意,换了衣服,收好那几本之前从他那借过来的书,出门打车。
梁泊青的公寓离z大不很远,三公里不到。西澄曾经去过很多回,车子开过的每个路口都很熟悉。事实上,她几乎熟悉他的一切。
他一周十节课,周末会在家里做饭。她以前每两周过去吃一次饭。
他喜欢咖喱,每个月都要做一次咖喱鸡块。
有课的时候他每天都来学校,他办公室在十二楼,他给本科生开经济人类学和社会研究方法,她去旁听过,他会每次课推荐一本书,下次课请看过的同学三分钟分享。
社会学系15级有几个女生暗恋他,给他爱称“我家青青”,16级女生则叫他“帅比青青”。
他上课不带保温杯,只喝瓶装苏打水,没有意外的话,第一次课之后,就会有人往讲台上提前放好水。但他仍然只喝自己带的。
他期末考不给范围,但打分很松,基本没人挂科,他开的公选课世界民族志总是很热,她抢了两年都没抢上。
没课的时候他在办公室,有时候在小球场前面的咖啡厅,他每年会开一个讲座,也每年做学校辩论赛的评委。
他总是很平静地做所有事,最忙碌的时候也不抱怨,她阑尾炎住院,赶上他课题收尾,学校医院两头跑,仍然抓着空隙给她选新年礼物。
他有干眼症,但总是忘记带眼药水。
他发微信喜欢打完整的标点,但他不用死亡微笑。他发邮件会有完整的落款。
他唯一一次对她生气是她甲流进校医院隔离却不告诉他。
嗯,历史学院的程黎老师是他女朋友。
出租车停到路边。
西澄下车走进小区,坐电梯上到九楼。
梁泊青没料到她这么快,开门的时候露出微微意
外的表情,“西西。”伸手接过她手里装书的纸袋放到一边,拿纸巾给她,“汗擦一下。”
七月的最后一天,高温。
西澄走进去,说“你瘦了一点。”
梁泊青正在给她接水,略微顿了一下,第一次听她开口说话,有些不适应。
西澄坐到沙发上,看了看客厅,已经收拾过了。
梁泊青将水杯放到她面前,拉过旁边一张椅子坐下。
目光碰了一下,有几秒谁都没有出声,西澄看着那张脸,他们快一年半没见,他34岁了,仍然是霜雪一样干净的脸。
见他面色踌躇,似乎在想怎样开口,西澄轻轻地笑了一下,“梁老师,我让你这么苦恼吗”
“西西,失语什么时候恢复的”他问了第一个问题。
“你走的前一个月。”西澄微垂眼睑,手里揉着沙发上的青蛙抱枕,这是她送的。
“不是突然好的,我一直在尝试,也练习很久,并不那么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