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可恶!不行!”
樱一拳头捶在了地上,地面也跟着颤动了一下,但那并非她的功劳,而是身后那个直径上百公里的盆地中的战斗余波。
她自己那微不足道的一拳,除了在这死寂的原野上留下了一个微不足道的拳印,什么都改变不了。
作为一個需要将感情淡漠到极致的杀手来说,她很少会将情绪外溢,尤其是对于战斗力影响最大的负面情绪。
但这一刻,她是真的有些绝望和……迷惘了。
樱没有切实见过梅比乌斯的死而复生,也说不清具体的原理,但她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舍沙死而复生的被动需要以大量崩坏能为基础,理论上来说,即使她什么都不做,梅比乌斯也会出于生物的本能向她、向周围的一切疯狂索取崩坏能。
但樱已经多次尝试着对她的尸体输入崩坏能,没有得到任何结果。无论多少崩坏能汇入她的身体,又会在转瞬间流失,完全没有被吸收的可能性。
于是,一切都再明显不过了——
梅比乌斯死了。梅比乌斯的确死了。
没有留手、没有反转,死亡就是死亡,没有第二种可能性。
但是……
“这怎么可能呢?”
她将自己的右手平摊,冰凉的掌心中还能感觉到一丝丝温度,两个月前,米凯尔曾经握过她的手,她对那干燥又温暖的触感记忆犹新,同样忘不了的,是他那天既温柔又自责的眼神。
不,也不止是那一次,或许在有些人眼里,他是“可恶的律者”,他也确实给自己下达过很多异常血腥、以至于残忍的秘密任务。
但那时的樱能感觉到,他之所以要行如此黑暗之事,只不过是为了给予更多的人光明,只不过是为了给予他们光明。
他对于逐火之蛾、对于逆熵、对于英桀,一直以来都是那么温柔,樱从来没有想过某一日他会有亲手杀死“家人”的可能性。
梅比乌斯冰冷的躯体依旧没有任何动静,也没有任何温度,仿佛在用这样的沉默向她诉说着无可反驳的事实——
她死了,被米凯尔亲手所杀的。
于是,樱彻底迷茫了。
她相信米凯尔,这是这么多年来一直保持的习惯……或者说,已经成为了一种信念。
也正是这种习惯,她确定一定以及肯定,做出这样的事——杀死自己的“家人”,毁灭自己一直以来守护的文明,对于他自己而言是异常痛苦以至于不可能做到、更不可能想去做的事。
但他仍旧这么做了,那就只剩下另一种可能——为了得到某些他更加想要的东西,他必须这么做。
是因为爱莉希雅的消失吗?还是说这个世界另有隐情?
樱试图揣测米凯尔的动机,但这也是她最不能理解的地方,也是如今发生的一切最诡异的地方——
“米凯尔……你到底想要做什么?你需要我们做什么?你为什么不说出来呢?”
为什么……哪怕是半句话、几个字的解释都不愿多说呢?
“嗬……”
樱的左手撑在地上,五指在极度用力下渐渐弯曲,最后紧紧攥在一起,她抬起手,缓缓松开五指,细碎的月壤在风的吹动下瞬间混入一片漆黑之中,连带着她想要得知的答案一同不可被寻找了。
至于身后的盆地中不断传来的剧烈震动与爆炸,在这一刻似乎也不是那么重要了。
忽然,心脏猛地收缩了一下,那是樱长久以来行走于生死之间所锤炼出的本能。她连忙拉着梅比乌斯的尸体往一旁翻滚,下一刻,一道细长且笔直的红线从她先前所在的位置划过,整个地面都被划开,空气中还留下了高温带来的白色轨迹。
樱咽了口唾沫,左手捏住了冰冷的刀柄,但却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樱,你还好吗?”
恰好在此时,一道熟悉的声音在她脑海中响起。
“苏?”
“是我。”
苏的声音有些飘渺、甚至有些断断续续的。
“不好意思,他周身的崩坏能完全爆发后,这里已经成了空间中崩坏能累积的奇点,就好像黑洞或者空间坍缩……啊,不好意思,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总之,精神通讯网络目前的状态有些差,以至于我现在才将它重建,你那边情况怎么样?”
“我……”
樱低头看了眼梅比乌斯的尸体,不知道该怎么诉诸于语言。
但苏看起来也只是随口一问,他并没有等待樱的回答,而是以一种简洁明了到残酷的语气宣布道:
“樱,目前我能联系上的只有你,但是凭借精神力,我能感知到一些生命波动……我希望你做好心理准备,在我的感知中,阿波尼亚、伊甸、梅比乌斯、黛丝多比娅、痕、科斯魔还有千劫,都……死了。”
“梅比乌斯在我这里。”
樱机械般做出了回答,直到过去两秒,她才紧跟着补上一句解释:
“我试图给她输入崩坏能,触发舍沙的‘蛇蜕’能力,但什么都没有发生。”
“是这样吗……”
“苏,你说,有没有可能,其实大家都没有死,只是米凯尔用了什么方法,让大家进入了‘假死’的状态?”
迟疑了片刻后,樱还是咬着嘴唇问道。
而她得到的回应是一声轻叹:
“我不好说……”
顿了顿,苏继续说道:
“成为了终焉的米凯尔具体拥有哪些权能,我们根本不清楚,如果说他能做到这些,我也毫不例外。但是,就以我探查到的精神状态而言,他们已与死人无异。
“所以,樱,我只是想要提醒你,接下来的战斗中,一定要抱着杀死与被杀死的觉悟,否则……”
否则什么,苏没有明说,但樱清清楚楚。
但是,清楚明白不意味着就能做到。樱回想起自己先前的一刀,明明是有机会斩向米凯尔的脖颈的,为何最后选择了右臂呢?
虽然就算真的以脖颈为目标,多半米凯尔也不会受伤,但这与米凯尔无关,这是她自己的选择——从意识到身体,她都在抗拒着与米凯尔战斗。
“呵……”
樱闭上眼,快速吐出一口气。
月背的风忽然大了起来,她头顶细长的狐耳也跟着随风摆动,若是在以往,出于某种心理,她会刻意缩小狐耳摆动的幅度,来让自己忽视它们的存在。
但这一切以现在的角度回想,都不过是无意义的自欺欺人而已。
“我明白的,苏。一个战士最好的结局,就是在最后一场战斗中被最后一颗子弹杀死。战死的决意,从我成为战士的第一天就存在了。最起码……”
樱松开了攥着冰刀的左手,转而放在了冰刀之后的另一把刀上。
再睁开眼时,她眸中属于冰雪的青霜色间已多了些紫色的雷弧。
最起码,我们可以选择如何死——这是铃曾经说过的。
身为妹妹的铃都有这种觉悟,身为姐姐的她当然也不能落后。
况且,死亡也从来都不可怕。
可就在樱做好了一切准备,打算重返战场时,与苏的精神联络忽然断开了。
“苏?苏?”
单凭一个英桀的力量,是绝对没有希望战胜米凯尔的。樱虽然有战死的觉悟,但她更希望自己的死能够创造一些价值,而这不是她一个人能做到的。
所以,面对苏的失联,她只能警惕地站在原地继续等待,同时在心底祈祷——阿波尼亚、黛丝多比娅、痕都已经“死亡”,若是苏这最后一个精神感知类融合战士也被击杀,那她就真的只能各自为战了。
足足过了大概十秒,苏的声音再次响起,也让她松了口气。
“不好意思,刚才崩坏能的波动有些大……唔!连接上梅和维尔薇了!”
话音刚落,就听见一个故作沉稳的声音响起:
“苏!凯文呢……你们都怎么样了?”
“凯文……我还在寻找他的具体位置,他应当是米凯尔的重点攻击对象,不过放心,我能感受到他的精神波动,这说明他还活着。至于其他人……”
苏无声地叹了口气,而后言简意赅地将现在的情况说明了一下。
梅沉默了片刻,重新开口道:
“也就是说,现在只剩下你、樱、维尔薇、凯文和华还活着,是吧?”
“嗯,但凯文和华我暂时还联系不上,可能依旧处于昏厥状态。”
“嗒、嗒、嗒——”
梅对着桌子轻轻敲了几下,转而问道:
“维尔薇,帕朵那边……有生还的希望吗?”
“……梅,如果你愿意相信帕朵一向的好运的话,那么她……也几乎没有活下来的可能性。不过,你那里应该能看到终端的情况吧?”
“嗯……终端已经到达指定位置,后面……也就只需要你们将其启动就可以了。但是帕朵,我联系不上她……”
通讯网络又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其中苏和樱并不知道帕朵所谓的任务究竟是什么,也不知道终端到位究竟有什么意义,不过这并不妨碍他们从梅的话语中梳理出最重要的信息——
帕朵,死了。
而在这本应争分夺秒的时间里蔓延开来的长达三秒的沉默,只是他们这些战友为她、为先前的牺牲者所能做到的最后的事。
无声的哀悼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