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当——哐当——”
随着白皙的手腕轻轻晃动,剩下的一点酒精在铁锡色的小壶里翻涌,发出连续不断地回响。
司帕西捏着壶嘴,自然地将酒壶提到唇下,但酒壶才刚刚扬起,他就在一声苦笑中将其放下。
“喂喂!马上可是要开作战会议了呢,可不能喝的醉醺醺的。虽然梅和米凯尔这些年轻人足够有礼貌,但要是在那条蛇面前丢了面子,指不定将来她要怎么嘲笑我。”
他一边吐槽着自己,一边操控着左手想要将酒壶瓶盖旋上。可当这个动作从脑海被传导到左臂,对应的位置忽然传来钻心的疼痛,伴随着铁锯的马达声,血肉、骨头与金属不断的摩擦声一同在他耳畔响起。
“呃!啊!”
“当——当当当!”
手中的酒壶落到了地上,苏和博龙闻声转头,迅速将面色苍白的司帕西扶起。
“博士,你没事吧?”
“老师!你……”
司帕西的牙齿颤抖着,他伸出右手食指摇了摇,示意自己没事。
等到早先就来到第二实验室的梅和梅比乌斯听到动静赶过来,司帕西的异状也逐渐消散。
他的面色如纸般苍白,脸上挂满了豆大的汗珠,他环视了一下四周,小声解释道:
“没事儿……只是幻肢疼痛而已。”
他又看向脚边洒了一地的酒渍,抬头望向博龙,歉然道:“又要麻烦你了。”
博龙戴着墨镜,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苏则是将自己的老师搀扶起来,带着脚步有些虚浮的他和梅一起走回控制台前。
“老师,要不就让米凯尔给您看看吧……以他现在的能力,修复一条断臂并非难事。”
“咳咳——”
司帕西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到另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虽然听起来很魔幻,但博士,苏可不是在为我吹牛哦。”
毫无疑问,那是跨越空间裂隙,直接出现在实验室中的米凯尔、爱莉和阿波尼亚。
“我当然知道,第一律者的权能嘛……这两年来,士兵中流传的,能在无形睡梦中将人断肢复苏的神就是你吧。”
“其实没有那么美好,新构造出的肢体往往和原有的躯体并不匹配,情况轻一点的,在训练后还能重回战场,但大部分人都无法再达到战士的水准了。”
米凯尔解释了两句,手上覆着蓝光,就要伸向司帕西残缺的左臂。
但司帕西摇了摇头,拒绝了。
“苏不止一次劝过我,但没有必要。”
“老师,这和普通的医疗不一样,不需要消耗什么资源。”
苏仍在一旁坚持着,但司帕西只是回以一个笑容。
“我当然知道这一点,但是,伤疤的意义,从来不在于疼痛或是愈合,而是它可以让人铭记一些东西……”
他抬头四十五度角看着铁灰色的天花板,仿佛那样就能阻止眼中闪动的波光滑落一般。
米凯尔对着苏无奈地摇了摇头,如果对象不配合的话,他也无法顺利地完成重构。
“好了,闲聊到此为止吧。”
从始至终站在一旁不发一语的梅适时打断了几人。
“说起来,把我们都喊过来,是因为第八律者的事情吗?”
米凯尔偷偷握住了爱莉的手,微微用力攥了攥。
“又在哪里爆发了类似的骚动了?”
“并不是,从你们结束任务后到现在,总共三十三个小时,世界各地的骚乱大部分都平息了——这足以反映出,虽然这些骚动不乏现实原因,但一定也少不了第八律者从中作梗,德·摩亚纳·奇诺不过是她重点关注的城市而已。”
“梅,直说吧,又出现什么新情况了?”
“……”
这么多年下来,大家对互相之间的话术实在太了解了,所谓先肯定后否定,米凯尔就知道,一定是又出现了新情况,不然也不至于把他们,还有阿波尼亚都叫来。
梅推了推眼镜,尽量以一副平静的口吻答非所问道:“凯……樱和凯文,他们目前的情况怎么样?”
爱莉的眼珠转了转,不动声色地上前半步,夸张地说道:“哎呀!亲爱的梅,凯文的情况可不大好呢!”
梅双手抱胸,呼吸声逐渐变得绵长而沉重。
爱莉希雅不甘心地挺起胸膛与她相对,她的语气依旧那么不着调,对此,梅早就有心理准备,她自信自己甚至能猜到爱莉马上要说什么——她无非是想用凯文的境况诱使自己露出许久不见的少女姿态,而后好好调笑一番,用以缓解萦绕在大家头顶的凝重气氛。
可就在梅暗中思索,自己这次究竟应该少有地配合她一次呢、还是保持庄重、理性地面对时,爱莉的话语却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不对!”
爱莉端着下巴,装模做样地踱了两步,而后叹了口气,摊了摊手:
“我刚才说反咯!凯文现在的情况可好了,所谓的不大好,是对你而言哦,梅。”
“……什么意思?”
看着爱莉希雅那狡黠的目光,梅很难不有种不妙的预感。
“听亲爱的阿波尼亚说,凯文在梦里的日子可舒服了,他正和梦里那个梅在卿卿我我呢……哎,可惜啊,你见不到他被迫陷入沉睡还嘴角带笑的样子,这也很难说是状态不好吧?”
“……我们还是来聊正儿八经的话题吧。”
米凯尔默默把爱莉拉了回来,经过了两番打岔,也是时候开始正题了。
不过他又觉得,事情应该还没到万分紧急的时候,他自认为察言观色的能力不如爱莉,既然爱莉会跳出来缓解气氛,既然梅也没有打断她,那么事情至此为止,大概还卡在“严重”和“不严重”的边缘。
起码不紧迫。
“事情是这样的。”
在一片尴尬的沉默中,司帕西开口了。
“法尔主任,嗯,也就是苏做实习医生时的导师,他先前加入了逐火之蛾后,仍旧一直专心于崩坏病治疗这一课题,后来普通医院不再收容崩坏病患者,而是全部送到逐火之蛾设立的分院治疗,法尔就抱着近距离接触病例的心思下方到分院去了。”
司帕西说到这里,忍不住暂停了片刻,倒不是为了花时间让大家消化信息,这段话里的信息量也并不大。
这种沉默只是出于一种哀悼——在场的人都清楚崩坏病的本质,以及它的“无药可救”。甚至从另一种角度来看,逐火之蛾禁止普通医院收容崩坏病人,也是为了把这些患者的资源集中到一起,好用来制作……血清。
这种血清理论上只供给给联合政府的战士治疗使用,当然,黑市上,还有某些人手中定然也有一定存货,供给那些上层人士使用。可就逐火之蛾本身来说,这玩意依旧供不应求。
归根结底,血清只能一次性中和体内的崩坏能,如果在痊愈之后继续从事崩坏能辐射过多的工作,再次染上崩坏病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了。而逐火之蛾光总部人员就有超过五万人,如果一人备一支血清,那就需要不少于五千万具崩坏病患者的尸体……
不过今天的重点不是这个,大家默哀了一番后,便听司帕西继续说道:
“最先联系法尔的是他以前的同事,嗯,就是布林迪市医院,他们在五个小时内接到了三十七个病人,全部都是因为不知名原因陷入长时间昏睡不醒,最开始还没人当回事,但人数上来之后,想想就知道有问题。他们做医生的多少知道一些内幕,就打电话问了问法尔。”
“而法尔自然就想到了你和苏。”
米凯尔顺着他的话推导下去。
“苏听到这种症状,自然联想到了凯文和樱,而梅……你之前,就是在和法尔确认那些患者的症状,并且扩大搜索范围,探查世界范围内这种昏睡现象的普及度,对么?”
不等梅点头表示确实如此,他又先一步问道:
“有什么结果?”
确实,如果没有结果,梅又如何会喊他过来。
“这种症状,我们暂且称之为昏睡症,从发病表现来看,和凯文和樱的表现极度相似。法尔在得到家属同意后,尝试用物理手段唤醒患者,失败,而在我派出痕将其强行唤醒后,五个样本中有四个呈现出痴呆状,只有一人清醒了,却又哭着吵着要回梦里。”
“美梦?”
“嗯,那一定是……很顺从人心意的梦,才会让人在梦醒之后还会神经质地认为现实世界才是假的,呵呵……”
梅难得说了一句冗长又咬牙切齿的话,不知道是在含沙射影谁。
“目前全世界范围内,我能找到的确认的病例已经超过了五千例,大都集中在大城市中……不过考虑到目前人口结构呈现出的非自然城市化,并且郊区以及村镇的情况很难同步到信息网络上,这倒也说得过去。”
“向联合政府反应了吗?”
米凯尔知道,接下来要面对的,是一场与先前的崩坏截然不同的作战。
以往面对律者,只需要依靠拳头把对方打败、打死就成功了。
可由于第八律者权能的特殊性,她的攻击就好像是呛人的烟气,一时间分不清从哪儿飘来的,把人整得够呛后还能全身而退,等到人类缓过神来想要反击,拳头对着烟一对勐捶,造不成半点伤害……
其实先前在德·摩亚纳·奇诺的时候确实是个很好的,把灾难扼杀在摇篮中的机会。那时候的第八律者搅动风云却有一段时间没有遭到怀疑,大概率是有点飘了,居然在融合战士逼近的时候选择正面迎敌……
当然,大概率也可能是因为她没有猜到爱莉会在一定程度上免疫她的精神干扰。
就像米凯尔同样也忽视了爱莉心境。不过说起来他还是认为自己的责任多一点,若是当时不那么求稳,或者说……不那么在乎那些人的性命,而是直接依靠空间权能快速赶到战场并将律者击杀……也不是不可以……
总之,与第八律者的战斗,必然不可能在短期内解决,这必然会是一场持久战。并且也不会再是简单的“角力”,而是一场策略与资源调配的战争。
最起码,这些“昏睡症”人群,逐火之蛾是绝对没有时间和资源去管他们的,必须要联合政府出手。
当然,答桉也显而易见——
“联合政府嘛……他们推辞说并没有检测到律者级别的崩坏能反应,所以只能给予我们一点微不足道的帮助。”
“行吧,总比没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