雯锦微笑道:“你不会这么快就忘了吧!白天你与翠竹风弟子比试,回来就晕了过去,吓了人一大跳,还好没什么大碍”
艺涵动了动身子,果然身上除了有些疲累之外,只有胸口有些疼痛,其它的地方都已没什么事了,不由得讶道:“怎么会这样,我明明身上都……”
青霞截道:“那些烧焦的不过是皮外伤,用我武当秘制灵药擦了便好,你现下身上只有胸口处受了一记重击,但骨头经络都未移位震动,休息几日便好了。”
艺涵,感激之情仍是溢于言表,低声道:“弟子无能,又拖累师父了。”
青霞哼了一声,面色转冷,道:“你哪里无能了,现在月落峰最有能耐的就是你了!”
“师傅,我,我不敢当!”
“小师弟,现在比武到了第四轮,我们月落峰只剩下你一人了。”一旁的李柳说道!
艺涵整个人都呆了一下,随即想起什么,转头向坐在床头的雯锦道:“师姐,你也。。。。”
雯锦神色一黯,低声道:“我也败了!”
艺涵看着她神色间一片失望,心中一痛,但此时此刻,却容不了她胡思乱想了。
青霞上上下下打量了艺涵一番,沉下了脸,道:“小涵。”
艺涵心中一跳,只听着青霞这话里似有隐隐怒意,再看师父脸色极是难看,便不由自主地有些畏惧,道:“是,师傅,有什么”
也不待她说完,青霞盯着艺涵,断然道:“你这一身功法,是怎么来的?”
艺涵脑袋中“嗡”一声大响,张大了口,一时竟不知如何说话。
他往屋中所有人逐一看去,只见平日里熟悉和蔼的师姐们此时也保持了沉默,看着自己的目光中都有疑惑之意。
这也难怪,一个平日里其笨无比的小师弟突然一鸣惊人,任谁也无法在短时间内接受。
在青霞咄咄逼人的目光之下,艺涵额头上汗水涔涔而下,有那么一刻,他几乎要冲口而出告诉师父,他背地里修炼着一种别派功法,然而,话到嘴边,他终究还是忍了下来。
他已经不是十年前那个不知世事的无知少年了,平日里在同门师兄的谈话中,他早就知道了赵天余鼎鼎大名,也知道了那个夜晚里,那个和蔼可亲师傅的真正身份。
这些年来,他独自修行着“大罗魔神诀”功法,但在内心深处,对赵天余的感激之情从未稍减。
“弟子愚笨,这些年里修炼进境一直进展不大,”艺涵低下了头,不敢面对青霞的目光,斟言酌句慢慢地道:“前些日子,弟子突然发现能够驱动些事物,但弟子自己都不能置信,所以、所以不敢禀告师父、没想到……”
青霞冷笑一声,道:“没想到这次却一鸣惊人,大出风头!”
艺涵连忙道:“不,不是的,师父……”
青霞岂是这么好蒙骗过去的,当下冷冷道:“你说你能驱动事物,但这至少要有太上功法第四层的修行,我问过你大师姐,她只传了你第二层的法诀,那你可否告诉我这个孤陋寡闻做师父的,你究竟是如何绕过第三层修炼至第四层境界的呢?”她说到最后,话声已是冰冷无比,带了几分煞气,听得众人都变了脸色。
艺涵不说话了,房间里一片寂静。
许久,就在青霞脸色越来越是难看,众人担忧之情越来越重的时候,艺涵却默默地爬了起来,看得出他依然十分疲惫,但他还是挣扎地下了床,然后在众人面前,在雯锦一双晶莹流转目光注视之下,他在青霞的身前,跪了下来。
青霞丝毫没有动容,冷冷道:“怎样?”
艺涵深埋下头,眼里只注视着身下那一片小小的近在咫尺的土地,没有向旁边再看上哪怕一眼,低声道:“师父,请您责罚我吧!”
众人耸然动容,青霞更是气得勃然变色。
艺涵跪在地下,一动不动。
青霞冷笑两声,气极反笑,道:“好,好,好!你倒是个硬骨头,我也收了个好弟子啊!”
艺涵匍匐在地下的身子一颤,也不知道她此刻是什么心情与表情,这个屋子之中,彷佛也有个人,呼吸突然急促了起来。只听他低着声音,道:“一切都是弟子的错,请师父责罚我吧!”
青霞霍然站起,咯嚓一声,在她身下的椅子竟是四分五裂倒在地上,众人变色,只见她对着艺涵怒道:“都是你的错,呵呵,你可知道背师偷艺乃是我武当中大忌,轻则面壁数十年,重则废去道行逐出武当,你可知道?”
艺涵猛的抬起头来,看着青霞,只见师父脸上满是怒意,但绝无一丝夸张表情,心中不由得一沉。
“怎么会是这样?”他在心中痛苦地念了一句。
只是,他终究,还是没有回过头去看上一眼。
这个房间里像死一般的寂静,没有人开口说上一句话。
只剩下了或高或低的焦急的喘息声。
一个人的心,就在这片寂静中,这么静静地、冷冷地寒了下去,彷佛疯狂却这么理智地看着自己,艺涵闭上了眼睛,重新垂下了头,像是一个绝望的人慢慢踏出了最后一步:“弟子不肖,请师父责罚!”
“砰!”一股大力排山倒海般涌来,艺涵整个人向后飞了出去,重重撞在墙壁之上,尘土飞扬中,落到地上,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
众人变色,以李柳为首强撑着跪下,其它众弟子都在青霞面前跪了下来,道:“师父,你饶了小师弟吧!”
看着跪在脚下的这些弟子,又盯着还在墙角的艺涵,满脸怒色不退,怒哼一声,一甩袖袍走了出去。
屋内,众人面面相觑,半晌,雯锦缓缓走了过去,背对着众人,扶起了艺涵,艺涵嘴边有血沫流出,躺在她的臂弯里,居然还笑了笑。
那一个瞬间,一滴清凉的泪珠,悄悄滴落在他脸上的血泊之中。
这时已是夜深,云海之上,依旧那般云气飘荡,美如仙境。
青霞站在广场之中,昂首看天。
但见夜空繁星无数,月冷如霜。
身后,有熟悉的脚步声传来,李柳走到了她的身后,抬头看了看星空,淡淡笑道:“师傅心情可好些了吗?”
青霞哼了一声,却不说话。
李柳微微一笑,道:“您骗的了其他师妹,却瞒不了我。您那袖袍一拂之力,只怕是故意震动小师弟的胸口经脉,好让淤积在他胸口的淤血逼出体外,对不对?”
青霞转过头来,瞪了李柳一眼,道:“你又不是没看见,那臭小子跟什么似的,『师父,请责罚我吧!』”他学着艺涵的口吻说了一遍,怒道:“明明是他错了,居然还说得十分委屈的样子,反而是我这做师父的欺负了他、逼迫了他不成?真是岂有此理!”
李柳看了她一眼,道:“那您准备回去以后怎么收场啊?背师偷艺这个罪名可大可小,要不我们看在小师弟可怜的份上就不要太过分,明日就让小师弟回月落峰,在后山面壁个三、五十年也就是了。”
青霞怔了一下,哼了一声,却道:“好不容易我门下弟子才出了一个、一个……怪才,让他面壁岂不是便宜了其他人,想也别想,明日不管死活,还是让他继续参加比试。”
李柳嫣然一笑,马上对着青霞施礼,笑道:“我就知道您嘴硬心软。”
隔日,阳光照常升起,月落峰众人来到了广场之上,才发现原来的八座擂台已拆了四座,剩下的分做东南西北四个方位排列。
没走几步,艺涵身子一震,看到前方一群人从次斜里走了过来,为首的是一个模样冷冽的女子,在她身旁与他并肩走着的赫然就是赵云霄,而在他们二人身后,足足有一百来人的翠竹峰弟子跟在其后!
彷佛注意到艺涵搜索的目光,两方人擦肩而过时,赵云霄忽然对着艺涵道:“我那位师兄,在居所养伤!”
艺涵勉强笑了一下,却见赵云霄脸色严峻,看过来的眼光竟也似是冰冷的。
带头的那个女子,自然就是翠竹风峰的首座王踪影了。他看了艺涵一眼,艺涵只觉得那女子的目光虽无什么锋芒,但深邃之极,彷佛一眼之间就看到了自己深心处。
他情不自禁地缩了一下,就在此时,只听青霞道:“王师姐好啊!”
王踪影回礼道:“青霞师妹好,听说贵派门下出了位叫做艺涵的奇才,道法奇特,昨日与我那不成器的弟子比试了一回,便把他打得重伤垂死。”
艺涵脸色一变,失声道:“什么,那位师兄,伤得那么重?”
此话一出,翠竹峰门下弟子登时哗然,只觉得此人实在恶毒,伤了人还故做惊讶,显示自己无心或是讥讽。
王踪影目中怒意一闪而过,但对着后生晚辈他却无法发作,只得冷冷一笑,对青霞道:“师妹,你教出来的好徒弟!”
青霞本来是眉头大皱,觉得艺涵这臭小子太也不会说话,但听王踪影这么一说,倒似有些讥嘲意思,青霞性子本就好强护短,立刻便对王踪影笑道:“哪里哪里,王师姐过奖了。艺涵,过来见过王师叔。”
艺涵一呆,王踪影脸色却是一变,袖袍一挥,冷冷道:“不必了。”说罢拂袖而去。
赵云霄看了艺涵一眼,淡淡道:“我倒是没看出你深藏不露,亏得我还求师兄手下留情,没想到反而是害了他。”
艺涵心中一急,道:“我没有”
他话说了一半,赵云霄却已掉头走了,翠竹峰众人跟了上去,看过来的眼神都是冰冷的,艺涵心里难过。
青霞瞄了翠竹峰众人一眼,冷冷一笑,手一挥又带着众人向今日比试的西边擂台走去。来到近处,众人发觉此地竟然也围了二百人来人,人头耸动,看这样子除了董凯哥那一台,云海广场上最热闹的地方就是这里了。
艺涵倒吸了一口凉气,悄悄对身边师姐道:“这么多人,看来今天的对手很厉害吧!”
白雪瑞嘿了一声,道:“今日为止,比武大会只剩下了八人,其中最大的黑马非你莫属,谁不想来看看你到底长了几张嘴还是几只手?”
艺涵哑然。
青霞带着众人走到台下,一路之上,看到他们是月落峰一脉,人群纷纷退避,让出一条路来。
青霞沉吟一下,走到台下正中,那里放了五、六把椅子,但只有一位白胡子老头坐在那里。看到青霞等人到来,那老者也站了起来。
艺涵一愣,认出这白胡子老头就是前天与翠竹风比试时坐在台下的那一位。
那白胡子老头显然也记得艺涵,目光往艺涵身上飘了一眼,随即向青霞道:“青霞师妹,想不到你门下今年倒是出了个人才了。”
这时,台后钟鼎声响起,青霞回头对艺涵道:“小涵,你上台吧!”
场内几百道目光登时刷刷地扫了过来,落在了艺涵的身上。艺涵这辈子从没有被如此多的人盯着,脸上一阵发热,应了一声:“是。”说着转过头不敢再看身后,向台上走去。
他在台上想了半晌,台下却是议论纷纷。过了好一会儿,终于连艺涵也感觉到了不对劲:他的对手直到现在还没有前来。
台下,武当弟子尤其显得焦急,多数人都回头四处张望,就在此时,远处快步跑来一个弟子,面色焦急,顾不上身边人异样的目光,冲到那个白胡子老头身旁,在他耳边急促地说了几句话。
白胡子老头脸色大变,似是不能置信,追问道:“当真?”
那弟子恨恨地往台上看了一眼,终于还是重重点头。白胡子老头剎那间面如死灰,一脸沮丧,跌坐在椅子之上。青霞看在眼里,大是奇怪,道:“师兄,出了什么事?”
白胡子老头有气无力地看了她一眼,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振作精神,重新站了起来,朗声道:“今日与艺涵比试的弟子,因昨日比试受伤太重,无法起身,放弃今日比试。”
台上台下,一片寂静。
片刻之后,人群中一片哗然!纵然武当弟子多为修道之人,但仍是有不少人粗口骂了出来,而月落峰一脉门下,首先的反应却并非惊喜,反而一个个面色古怪,面面相觑,许久之后,才一个个感慨万千地摇头苦笑。
在身后人变幻着无数表情、人声鼎沸的时候,青霞缓缓站起,看着仍怔在台上的小徒弟,微微一笑,低声道:“你小子的运气,当真不是一般的好!”
青霞为之哑然,苦笑不已。
这一日,艺涵都是在旁人异样的目光中渡过的,几乎每一个走过他身边的武当弟子都要多看他几眼,倒像他是只奇珍异兽一般。
与此同时,一日下来,比试的结果也出来了,艺涵“有幸”与董凯哥、赵云霄还有,一个叫王洪武的三人并列四强。
董凯哥本来就是夺魁的最大热门,王洪武这几日里人气鼎盛,但赵云霄与艺涵进入前四却是出乎绝大多数武当长辈的料想之外。
在此之前,赵云霄以王踪影的独子闻名,虽然在翠竹风峰一脉中是公认的年轻俊才,但在武当中并不十分出名,这一次过关斩将,道法精妙,令众人刮目相看。
相比之下,艺涵站在四人当中,就显得极是碍眼。
擂台之上,四人并排而立,掌门宋真人站在前头。宋真人的脸上还是挂着微笑!
台下,近千的武当弟子围在一起,前排坐着的都是各脉的首座长老。李柳看着台上,低声对青霞道:“小师弟看着有些紧张啊!”
宋真人朗声道:“明日比试,董凯哥对艺涵,赵云霄对王洪武!”
“你怎么流了这么多的汗?”忽然,赵云霄在他身边突然低声道。
艺涵吃了一惊,自从昨日他意外胜了翠竹风那人之后,赵云霄在人前对他都是冷冰冰的,没想到他会主动和自己说话。虽然才认识不过三日,但艺涵却已把他当做自己好朋友之一。
当下他偷偷看了赵云霄一眼,却见赵云霄一本正经地站在身边,目不斜视,面带微笑看着台下,彷佛刚才根本没说过话一样。
“笨蛋,别转过头来。”赵云霄面上表情丝毫不变,只是嘴唇微动,道:“你害得我被我老娘骂了半死还不够啊!”
艺涵心中歉然,连忙把眼光移开,同时也低声道:“对不住了,我当时、当时……唉,师兄他没事吧?”
“师兄受伤虽重,但并无大碍,修养几日就会好了,不然我岂会与你甘休?不过想不到你还真的深藏不露。”
“不是的,唉,当时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多半是师兄谦让于我,我又一时头脑发热就……”
“我问过师兄了,他虽然败了,但对你却颇多赞言,并说当时他全力施法,并无容让,你也就不必放在心上了。”
艺涵又是一惊,随即又道:“那你说的被你娘责骂的事……”
“哼,还不是几个师兄那群笨蛋多嘴,把我当初为你向师兄求情的话都说了出来,虽然师兄为我说话,但还是被老娘骂了一顿,不然我也不会在人前对你做出那副样子了。”
“……云霄,真是对不住了。”
“一点小事,不足挂齿,反正我从小也给他骂惯了。倒是你小子的运气真是……不过我看你自己要小心了,下一场与那董凯哥比试,小心一剑就被斩了!”
艺涵苦着脸,低声道:“我也知道,要是和你比试就好了……”话说了一半就停了下来,他与赵云霄两人同时感到了一阵心寒,忍不住向身边看去,只见站在一旁的董凯哥一双阴冷的目光不知何时盯在他二人身上。
两人撇撇嘴,都装出一副认真听讲的架势,听着苍松道人在台上的训话。
好不容易忍到宋真人说完,众人散去,准备明日渐入高潮的比试大会。二人下了台来,背后依然感觉凉丝丝的,心中不禁咋舌,这董凯哥也不知道是不是从极北冰原来的,看人一眼就让人寒到了心里。
艺涵正想与云霄道别,转过头去看了云霄一眼,却见他忽然板起了脸,眼中满是蔑视地望着他,然后大大不屑地“哼”了一声,头一抬,骄傲地离开,不远处,在一群翠竹峰弟子的簇拥下,他母亲正站在那里看向他们。
艺涵苦笑一声,转身走回月落峰众人所在!
又到深夜。
艺涵翻来覆去睡不着,月光如水,从窗口照了进来,洒在地上,如霜雪一般。
艺涵悄悄爬起,来到外边!
回廊清清,悄无人声。
他暗自苦笑,从到了主峰之后,他几乎就没有一个晚上睡得安稳过,想到明日就要与董凯哥的比试,他心里仍然有说不出的紧张。
黑暗中,仿佛有一道身影闪过。
那身影跑得并不快,而且一边跑肩头似乎不断耸动,倒似是哭泣的样子。远远看去,认出了是文雯锦,心中更是奇怪,同时看着师姐哭泣的样子,心中又有了一丝莫名的难过。
雯锦直跑到云海上,来到中心的擂台边,看看四周无人,仿佛再也忍耐不住,蹲在地上哭出声来。
艺涵从未见到雯锦如此伤心,脑海中一阵恍惚,缓缓走到了她的身边,低低叫了一声:“师姐,你……”
雯锦吓了一跳,跳起转身,见是艺涵,才放下心来,随即心头又是一酸,忍不住扑到艺涵的怀里,在他肩头大声哭泣。
艺涵身子在瞬间一片僵硬,全身上下都被石化一般,再也不能动上一动。
她的抽泣声回荡在耳边,从肩头感觉到她传来的淡淡的身体的温暖,仿佛在梦境中常常见到的情景今天竟然真的发生了。一股似有若无的幽香,隐约传来。
艺涵就这么站着,看着远方,尽管心中有无数个念头想要拥抱这个女子,却终于还是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