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檐霂把血迹斑斑的衣服抛入江中。待她回到房中,天色已近破晓,她没有睡意,可是她还是闭上了眼睛,画舫不会安宁了,也是时候撕破它虚幻的假象了。
这样想着顾檐霂竟睡着了。
“夫人,夫人醒醒。”宁儿轻拍顾檐霂的胳膊。
“怎么了”顾檐霂很不情愿的眯着眼问。
“是主人,主人要带您应酬客人。衣服首饰都给您备好了。”
“嗯,好,我知道了”顾檐霂吃力的爬起来,肩膀依旧痛的厉害可她也只能佯装无事。
顾檐霂装点妥当,只是这一身的华服与自己的短发实在不相称。胭脂水粉糊在脸上,顾檐霂看着镜中的自己只觉得滑稽,可她也的确没什么心情扯个话笑一笑了。
于顾檐霂而言,这是一次机会。客人,画舫的客人,隐于白日,而于夜晚张狂的客人,究竟是怎样的?
宴席布置极尽铺张,烟斜雾横,锦帐重重;丽花簇簇,明烛莹莹。紫檀几上白玉杯中,醍醐满溢,山珍海味杂列其中。席间教坊乐女,曼舞轻歌。宾客们觥筹交错,嘴中重复来重复去的无非一些场面上的客套与寒暄。
顾檐霂觉得厌烦,可也只能扯一个笑脸。她知晓,自己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半路夫人”在一群豪门贵客之中是如此的扎眼。
可有一位女子举手投足落落大方,一颦一笑尽态极妍,女子似乎觉察到了别人的注视,看了过来。女子双目如星如钩,颇有点勾魂摄魄的意味。
“真是一位美人啊。”顾檐霂出口赞叹。若是男子见了这双美眸,只怕早已魂飞魄荡。
“她叫丽夫人。”
顾檐霂点点头,微微侧身,附在男人的耳畔轻声说:
“她与你倒是挺般配的。这画舫有这样一位女主人才会更添光彩。”
“可她是她,你是你”男人端起酒杯,斜眼看着顾檐霂说道。
“那我是该高兴还是该忧愁呢?”顾檐霂拿起酒壶给男子的酒杯斟满酒。她的眼睛一直望着男人的眼睛。可男子的眼睛像深不见底的洞穴,人看的久了就会让洞穴的寒意纠缠地窒息。
顾檐霂清楚,这个人不是他。哪怕这个人拥有他的容貌,他的名字,他的身份。眼睛流露出的东西来自心,人是很难把伪装按在心上的。
男子却先移开了目光。杯中的酒水溢了出来,顾檐霂端坐在座位上。她环视四周,宴会客人把酒言欢,并不留意他们二人的异样,可她不晓得那个被她赞叹为美人的女子却一直冷眼观瞧他们的举动。
顾檐霂此刻心中所想的是,宴席的人们并不在乎画舫主人究竟是谁,与他们而言,画舫只是一个满足他们各种欲望与消遣的所在。他们可以像苍蝇见了血一样簇拥而来,也可以像受惊的鸟兽一样四散着逃开。
她默默着看每一位客人,她的神情有些恍惚了。
有乐师敲起了鼓点,戴着鬼神面具的几个人一一入场起舞。为首的一个舞者的舞姿宛如蛟龙,如雪萦风。顾檐霂黯淡的心境,随着舞者的舞蹈一点点的晴朗起来。她想到一个人。
一舞已毕,舞者放飞了数只轻盈的白色蝴蝶,人们惊喜的望着飞舞的蝴蝶,啧啧称奇。
人们伸手去触碰蝴蝶,而顾檐霂却得到了一片轻如飞絮的羽毛。
“真好,这是落下的雪,是天上的云。”她轻轻的说着,她的眼睛湿润了。
“它永远不会融化。”顾檐霂合上了手掌。
几日下来,画舫一切如旧,顾檐霂心中却暗自打鼓。
一日宁儿瑟缩在房间的一角,低声抽泣。顾檐霂俯身询问她的情况。宁儿支支吾吾不肯说,顾檐霂没勉强她,转而看到宁儿双手手心的伤口,像是用利器割伤的。
“你在这儿呆着,哪儿也别去,我去寻些药来。”顾檐霂看着这年岁小她很多的女孩子,不免有些心疼。
药膏附在伤口上,宁儿疼的直打颤。顾檐霂尽量放轻手上的动作,待包扎妥当,顾檐霂搀着宁儿让她坐在椅子上。
“你手伤的很重,这些日子你就安心养着,一切活计都停下来吧。”顾檐霂看着宁儿让纱布缠裹得严严实实的双手,叹息道。
“你遭遇了什么事,若你想说,我会听着,若你不想提,我便也不问了。”顾檐霂说完,宁儿点点头,她的神情却怔怔的。
顾檐霂很细心的照料起宁儿的起居。宁儿起先,百般推辞,可实在是也拗不过顾檐霂的一再坚持,她也清楚,画舫之上是不会也不可能再有一个人来照顾她这个无名小卒。
“顾姐姐,你不像是一位夫人。”宁儿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说。她的手伸展在小方桌上,顾檐霂再给她换药。
“这些日子,伤口结痂了,接下来手心就会痒的难受了,你可得忍住别挠啊。”顾檐霂把药膏轻轻擦在伤口处。她抬头看了一眼宁儿,接着说道:
“幸亏只是伤的皮肉,若伤及筋骨,你这双小手可算完了。”
“你刚才说什么,我忙着包扎没听清楚”顾檐霂缠好纱布并打了个结。
“我说,顾姐姐不像是个夫人。”宁儿故作高声。
“你这个小妮子,当初是谁不肯称我为姐姐,就要尊称我为夫人的”顾檐霂打趣道。
“那,宁儿妹妹,你觉得夫人是啥样的?”顾檐霂手支着头看着宁儿。
“可能像丽夫人那样的吧”宁儿提到丽夫人时,明显语气有些发虚。顾檐霂觉察到了这一点。
“嗯嗯,这点我倒是无可反驳。”顾檐霂点点头。
“可我觉得她一点也不可敬可亲。”若是先前,宁儿绝对不会当着人面说这样的话的。而现在,她很愿意在顾檐霂跟前说说自己心里话的。
画舫在大江上飘着,顾檐霂参天上星斗可大约知道方向,可是日子一天天过去就让人过的虚浮而不知根底,反而看着绳子上的结,掂在手里,倒能切实的感受到时间的份量。
顾檐霂又在绳子上打了一串结之后,宁儿的手心除了留下了些许疤痕,已经恢复的不错了。
姐妹二人每天倒是形影不离,顾檐霂却察觉到宁儿的眉头日益拧成一个结。
“宁儿,你知道现在你的眉头像什么吗?”顾檐霂故作高深的问。
“像什么?”宁儿伸手摸摸自己的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