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青到达延州后,根据以往经验,并不急于贸然出击,而是先运筹了一系列措施。
先是训练士卒,招纳当地弓箭手,增强战斗力。
后是查看地形,侦探军情,了解士兵心理,同时总结别的将帅失败教训,密切监视李元昊。元昊稍有骚扰,便受到狄青的勐烈回击。
宝元初年十一月,李元昊入侵保安。狄青率兵前往,在保安大败李元昊,史称“保安大捷”。
这是北宋和元昊战争以来第一次大胜仗,也扭转了整个西北战局,当然,也成为狄青真正崛起的成名战。
之后为防西夏军以后侵袭,狄青又率万余人建筑堡塞,扼守要害,使西夏不敢妄动。
狄青笑了笑:“西夏人也没有多强,李元昊倒是有精锐,但大多数还是普通人,也没有强到哪里去,只要取得有利的地形,将帅合力,上下同心,打败他们也是可能的。
不过末将当年率领的军队肯定不是保捷军这样的,其中还是有不少训练有素的禁军,但那些禁军也只能作为箭头军队,其余的军队还是要做辅助的。”
章衡叹了口气道:“像你这样的将领,大宋又有多少,而且,就算是有,也只能防守而不能进攻,保一时之平安罢了,河套拿不回来,大宋军队缺马的现状便无法改变,没有马,如何能够击败辽国。”
狄青一时间沉默了下来,军队存在的问题他自然是心知肚明,他也曾想改变这种现状,但在大宋军制面前,他也是束手无措。
章衡身为文官,大约还敢说一说大宋军制之缺陷,若是他这个武人来说大宋军制不行,那么便是取死之道罢了。
也无须有人用心设局,便说是有人弹劾他想改变军制以实现拥兵自重,就这条罪名,便足以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毕竟,大宋朝的军制之改变目的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钳制武人,而一个武人却想解开这个枷锁,这不明着告诉大家,我想造反了?
狄青不敢说话了,章衡眯着眼睛看着操场上乱糟糟的一片如同闹剧一般的操练,冷哼一声道:“就这模样,防守也是十分吃力,若不是西夏立弱,辽国丧失了进取心,大宋想要和平也是艰难。
至于说什么拿回燕云十六州,取回河套养马地,也不过是奢想罢了。”
狄青低声道:“宋夏战争结束之后,朝堂诸公谈战色变,谁敢在此时说要对西夏征战,谁便会成为众失之的!
此次之裁军,庞相公大约是提出要裁军以节省开支,才有朝堂大臣支持的吧?”
章衡似笑非笑:“狄帅看来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啊,还得我将你套进来,你才顺势答应帮我的不是?”
狄青苦笑了一下道:“末将实在不知道您的想法,怎么敢贸然提出请求,若您也如同其他文官一般……”
狄青叹息一声道:“……东华门外以状元之名唱出者才是好男儿。”
章衡闻言一愣,这才想起狄青与韩琦之间的龃龉。
章衡低声道:“狄帅,当年你与韩琦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狄青顿时有些色变,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许久,但此时提起来,依然令他气息紊乱。
章衡见状道:“狄帅,你不想说就不说,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狄青却是直接将事情给说了出来:“宋夏战争之时,韩琦官居陕西经略安抚副使,主持泾原路军务,那时候末将是为泾原路副都总管,是他的直属部下。
其实一开始韩相公对末将还是持之以礼的,有一次做东举办酒会,邀请了泾原路许多有头有脸的文人士大夫,甚至还邀请了末将。
当时末将受宠若惊,您知道的,这对一个武人来说可是个天大的面子,能混迹在上层文人圈子中,这在过去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为了不失礼仪,末将在出席酒会前做足了功夫,生怕闹笑话被其他人看不起。
然而……”
狄青脸上有痛苦之色。
“……酒会开始后,头一次出席这么高规格酒宴的末将算是长了见识,桌上的好酒好菜自不必说,韩相公还请来了一群花枝招展的歌舞伎来给大家陪酒助兴。
席间一位叫白牡丹的名妓挨桌劝酒,当她来到末将身边的时候,看到末将脸上的刺青先是一愣,然后用不屑的声音说道:也敬斑儿一盏。
“斑儿”,便是对被黥面的贼配军的侮辱称呼。
章相公,大庭广众之下,末将身为泾原路副都总管却受到一个妓女的当众嘲讽,这是何等的奇耻大辱!
当时末将手脚冰凉,内心却是气得快要炸裂开来了!
然而更令末将万分难堪的是,白牡丹这个妓女的这一轻佻言语却引来了其他宾客的一阵哄笑。
章相公,末将身为泾原路副都总管,虽然奈何不了其他的宾客,但还奈何不了一个妓女么,于是末将将白牡丹绑了来,然后抽打了她一顿,也算是息了内心的怒火。
然而……”
狄青深深吸了一口气道:“……几天后,末将有个叫焦用的老部将来到营中探望末将,然而我们两人还没聊上几句,一群韩琦身边的亲兵便闯末将军营中,当着末将的面,将焦用五花大绑捆起来带走。
末将也是一头雾水啊,赶紧托人询问是怎么回事。
对方告知说焦用犯了事,现在要被处斩。
听到这个消息后,末将整个人都傻了。
说实话,焦用所犯之罪在军营中很常见,属于是可以处罚,也可以不处罚的事情,但韩相公却以乱世用重典为由下令处以极刑,这显然有点太过了。
末将当然不能看着老部下就这么送了命,只好跑到韩相公那边求情。
当时末将卑躬屈膝地对韩相公求情道:焦用是个好男儿,请大人从轻发落。
韩相公却冷冷一笑说道:东华门外以状元之名唱出者才是好男儿,区区一介武夫也配称好男儿?”
说到这里,狄青微微低着脑袋,眼睛里有水波荡漾。
这位在战场上取敌人首级如探囊取物的勐将此时却连抬起脑袋的力气都没有了。
“焦用死了!一个在战场上杀敌无数的勐将,就因为韩相公觉得末将打了他邀请来的妓女一顿,便认为被末将给侮辱了,便将一个在战场上杀死很多西夏人的勐将给砍了脑袋!……”
狄青很激动,以至于声音大了起来,陈昌佑等人回头看向他。
狄青神色一整,然后所有的脆弱都被收了起来。
陈昌佑等人赶紧回头看向操场。
狄青指了一下操场上训练的士卒道:“章相公,您看,这些士卒要为朝廷卖命,但他们何曾得多一丝一毫的赞赏,不仅没有,他们还被随意地被派去送死,被当成了买卖的工具,被视若猪狗一般,您说,他们凭什么卖命!
还有陈昌佑这些人,他们不捞钱还能够干什么,他们一旦努力了,又会被人弹劾有野心,您看末将自从回了三衙担任一个副步帅,便有人在说闲话了,说我狄青狼子野心什么的!
难啊,章相公,这个朝廷对武人来说太难了,我们不敢表现出来一点意气风发,一个个只能夹着尾巴,如同猪狗一般被文官们呼来喝去,我们又如何敢有别的想法!”
狄青说了这些话,立即便感觉到后悔了,虽然章衡这些日子与他颇为看重,但他毕竟是文官出身,韩琦当时对自己不也是很有礼貌么,当真到了涉及文武之争的时候,那心肠可黑着呢。
章衡却是笑了笑,拍了拍狄青的肩膀道:“狄帅,总有一天,武人也能高昂着头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