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激烈的争吵之后,最终确立下来。
一道由赵祯下令,枢密院附属的调兵命令通过军驿加急,快马加鞭赶往江淮。
到了晚间,驻扎在楚州的陈执中立即带军队南下,第二天一早抵达杭州城外驻扎形成震慑。
抓捕工作并不由陈执中执行,因为谁也不敢保证军队进城,会不会发生军队烧杀抢掠的事情,但形成威慑是必须的。
抓捕名单已经随同陈执中到达而送到两浙路刑狱司与江南东路刑狱司,由这两个刑狱司执行抓捕工作。
刑狱司衙役在主管的带领下,按照名单的指导,分别行事,有队伍直接进驻州县,抓捕州县里面勾结的官员,有些则是直接破入海商的豪宅里面进行抓捕。
经过半个月的抓捕、刑讯、扩大、再抓捕、再审讯,源源不断的材料被送至汴京,汴京的刑狱司也十分忙碌起来,跟着名单不断地抓捕在京的官员,眼看着事态在不断地扩大,吕夷简坐不住了,拖着病躯跪求觐见官家。
赵祯是个念旧情的人,将吕夷简接进去,谈了整整一个下午,然后吕夷简是被抬着出来的,之后赵祯下令停止扩大范围。
但有着确凿罪状的、命桉的、贪腐过多的官员依律整治,经此一役,江南系大受损伤,元气大伤。
江南海商中参与阻扰此次赈灾,且参与烧粮食、海上阻击的,予以抄家、家主斩首、主要人员流放的处置。
而那些没有参与其中的,但抬高粮价的粮商,也被下狱治罪,准许以罚铜抵罪。
随后范仲淹上书请求开海禁,欧阳修等人也纷纷上书支持,吴育、贾昌朝等人也是上书表示附议,其余各路主官、知州也纷纷上书请求开海。
赵祯顺应官民之请求,下令开海,第一批设置开放的是福州、泉州、明州、海州,并且在这些开放的港口里面设置市舶司,以管理出海贸易之事宜。
此次事件中心的杭州,却是被暂时停止市舶司的工作,海商自然也是不能出海了。
章衡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些事情一一发生,如同雷霆一般扫荡,许多官员落马,被刑讯,被撤职,然后江南海商也有被送到他这边进行侦查审讯的,府衙新造的刑狱都被塞满了,据他所知,刑狱司的监狱也被塞满了。
章衡怀疑范仲淹是借此裁撤大量的官员,以达成他的改革目的,后来是吕夷简坐不住了,亲自出面恳求,赵祯才出面叫停。
咦,赵祯……
章衡忽而有一种感觉,官家在这里面似乎……嘶!
章衡又将自己关在书房里面,进行全面的复盘,复盘完之后,他的脸色有些怪异,然后去吴育的府上。
吴育笑道:“感觉如何?”
章衡沉默了一下道:“有些害怕。”
吴育大笑起来:“害怕就对了,你一个小趴菜,就在这里面搅风搅雨,也不怕嘎蹦一声就折了!”
章衡深吸了一口气道:“老师,我想问一下,您真是应我的请求,去推动的么?”
吴育白了他一眼道:“你以为你是谁,凭你?”
章衡指了指天:“是他?”
吴育点点头道:“官家早就想有所改变,只是一直都动弹不得罢了,江南太强了,一代接着一代,根基无比稳固,连官家都不敢草率动手。
这一次你这小子误打误撞,将这刀子递到官家的手里,又有范希文站台,陈执中在江淮,天时地利人和全都集齐了,才算是促成了这一切,说来也是侥幸啊!”
章衡顿时毛骨悚然:“所以说,其实促成这些的,并不是我,而是官家?”
吴育呵呵一笑:“明面上是你,但推动的是官家,后面的事情则是将门、汴京勋贵、福建、河北、河西、京西共同推动的结果,他们推动各个部分穷追勐打,想要将江南系彻底拔出来,后来吕夷简不是进宫面圣么,你知道为什么陛下要喊停么?”
章衡想了想道:“平衡。”
吴育点了点章衡:“还不算笨,有点小聪明,就是过于蹦跶了。
江南乃是文化荟萃之地,每一届的进士人数都是各地之首,从建国至今都是如此,所以朝堂上江南的官员也是最多的,这么些年,从丁谓、王钦若,到吕夷简,他们把持朝政,其他地方的官员早就不满了。
就比如说这海贸,大宋之处是因为钱币缺乏,禁海是因为怕钱币大量流失,但后来新建了很多的钱监,地方上也纷纷建了钱币铸造厂,实际上就算是有所流失,也是可以补充的,但这海禁就是开不了。
大家都知道是因为江南海商与江南系官员勾结,可以阻着打开海禁,这样江南便可以独占海贸之利。
还有,你知道为什么章相之前,福建就基本没有宰执官员么?”
章衡眉头一掀:“因为泉州?”
吴育点头道:“大宋海岸虽多,但真成气候的也就是就是杭州与泉州。
海贸之利不仅在于海商,还惠及一路,有开海贸的地区,百姓的生活也要好很多的。
经济好了,读书的也会更多,在朝堂里面话语权自然也会变大,福建路的官员这些年越来越多,但能够走上去的却不多。
就这么些年,才出了章相这么一个,也是因为江南系打压的结果。
吕夷简倒下之前,章相甚至都不敢冒头,每有大事,甚至都不敢自己决断,还得去吕夷简府上请教,可见江南一系,势力究竟有多么的庞大!
官家也是忌惮久矣,这一次你胡乱搅动起来的局势,倒是给陛下一个动手的好时机,经此一役,江南元气大伤,其他地区的官员也要冒头。
此次能够搞这么大,也是因为江南一系太过于霸道,让其他地方的官员勋贵看到了机会,落井下石,差点就将江南给连根拔起,但江南毕竟是大宋财赋重地,当真一蹶不振了,对于朝堂来说也是一大损失,而且……”
吴育眼有深意:“……而且,帝王术讲究的是平衡,官家想要的不是彻底打死江南系,而是让各大派系之间相互平衡,这样才最符合他的利益,懂了么?”
这下子是真懂了。
章衡叹息道:“学生还在沾沾自喜,靠着一己之力推动打开海禁呢,原来里面还有这么多的道道,是学生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吴育笑道:“你也不必妄自菲薄,立国以来接近百年,这个痼疾从来没有人能够解决,但却在你这里得到解决,这不能将其单纯归结为运气,那就太瞧不起前辈们了。”
吴育看着章衡,眼里满是欣赏:“你很好,这一次你给福建人开拓出来这么大的生存空间,每一个受益的福建人都得感激你的贡献,说你是福建人的万家生佛也不为过。”
章衡微微笑着,其实,得益又何止是福建人,海贸打开,受益的可是整个大宋朝!可以这么说,打开海禁,大宋便有天地一宽的境地!
出了吴府。
章衡慢慢在街上散步,脑子里想着事情。
他想的不是庆历新政的事情,就这变革,可以连水花都没有溅起来多少,充其量也就是给欧阳修韩琦等人增加一点经验,以及给后来的王安石变法提供一点经验罢了,甚至将赵祯的勇气都打掉了不少,其余的没有可多提的。
哦,还给范仲淹提供了《岳阳楼记的写作灵感,挺好。
除此之外,没有更多值得章衡思考的东西了。
他在思考的是海贸的事情……嗯,不能单纯以贸易的方向来思考,而是得全方位的思考。
大宋自从建国的那天开始便是先天不足,地缘上失去了燕云十六州,失去了这个天然的屏障,让大宋朝不得不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以及财政在边境建立拒止区域。
不得不将河北东路、河北西路、河东路、永兴军路、秦风路这么多肥沃之地作为供养军队军屯,每年还得从国库里面付出大量的军费,以维持稳定,所以大宋虽然富有,但就光是维持,就得耗费大量的力量。
这就不是单纯的说体制的问题,说大宋朝重文轻武之类的,大宋朝诞生于五代,五代是什么鸟样大家还不清楚么,不以几十年乃至于上百年的重文轻武,大宋早就改朝换代了。
不过这些只能引起争论,章衡要做的是事情,争论是没有用的。
海禁既然打开,便不能单纯将其当成贸易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