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又闭嘴了,因为法度森严这一块,看着章衡却是做到了。
如是,他的注意力便转移到了词上了。
“嗯……定风波,五月七日,法云寺林中遇雨,雨具先去,同行皆狼狈,余独不觉,已而遂晴,故作此词。”
这应该是词前背景交代,只是,写这个是什么意思?
他接着往下看。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侯均平顿时眼睛大亮。
画面感十分的强烈。
就这么一句,侯均平脑海之中,一个身着粗布麻衣的少年穿行竹林之中,大雨传林而下,发出沙沙声音,少年不惊不惧,还一路吟啸徐行,坦坦荡荡的履险如夷,丝毫不为忧患所摇动的形象便扑面而来。
侯均平急急往后看,恰好章衡已经放下了笔,得以看到全貌。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一种豁达浸润这侯均平的全身,他甚至有一种霍然开悟的感觉,他回首这一辈子一来走过的风风雨雨,以前经历过的种种苦难,脸上有了释然之意。
是啊,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啊。
侯均平看向章衡,眼里已经满是激赏,他不知道这个少年经历过什么,一个小小年纪的少年郎,还是一个春风得意的解元公,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感悟,思想境界之高,连自己这种在经历过无数风风雨雨的老朽都无法企及。
侯均平忽而自失一笑,也对,自己不过是一个庸俗商人,如何敢以一俗人之胸怀揣测一个天才,那太过于高看自己了!
章衡笑道:“侯掌柜可以将这送给陆掌柜,她如是能够有所感悟,那无须在下去劝,如果不为所动,那我去劝也没有什么用处。”
侯均平感激道:“谢谢三郎,不过,您能不能在后面落款?”
章衡有些犹豫,略带深意的看了看侯均平,然后提起笔来,在后面写上——赠陆尹宁。
然后在后面写下自己个名字。
侯均平大喜道:“谢谢三郎,谢谢三郎!有此词,陆娘子一生平安顺遂矣。”
章衡摇摇头道:“又不是什么金口玉言,哪能保人一生顺遂,不过,在下的确是希望陆娘子一生顺遂平安喜乐,侯掌柜,告辞了。”
从内藏库归来,章衡闷闷不乐。
本想着有商场这么一个投资,自此可以达到财务自由,但却没有想到还没有走上正轨,便遭遇到如此变故,任是谁也要感觉到郁闷的。
不过,虽是如此,却得想一想下一步该如何了。
他想了半天,心里还有没有什么计较,因为这个已经超出他的能力之外了。
到得晚上,曾公亮回来,章衡寻了个时间请教曾公亮。
曾公亮听了章衡的描述,也是皱起了眉头:“这个陆尹宁的事情,老夫也听说过的,的确是你所说的这种情况……”
章衡赶紧问道:“那这种情况,咱们该如何应对?”
曾公亮想了一会道:“放弃吧,股份趁早处理掉,咱们是外臣,最好不要参与后宫争斗,和平退出乃是正事。”
章衡原本有诸般想法,但听到曾公亮的建议,顿时便熄了火,连曾公亮都不愿意掺和,他更没有办法,只好点点头道:“那这股份该如何处理?”
曾公亮笑道:“此事还是为师来解决吧,为师找曹国丈去,老夫与曹玘倒是有几分交情,大约也能给一个不错的价格的,是了,你这三成股份,能够卖多少钱?”
章衡有些垂头丧气道:“若是按照原本的局势,就算是卖个五六百万贯也是等闲,这种……”
“多少?!”曾公亮不自觉提高了声音。
章衡抬起头来道:“嗯,原本一股卖个二百万贯,三股卖个六百万贯都算是吃亏了。”
曾公亮瞠目结舌道:“这么值钱?”
还是得算账,章衡按照值钱算给曾夫人的算法给曾公亮一算,曾公亮的脸已经皱成了风干了一个冬天的柚子皮,口中喃喃道:“太欺负人了,太欺负人了,老夫要去弹劾曹家,老夫要去弹劾曹家,太欺负人了!”
章衡眼睛一亮:“老师,真弹劾?”
曾公亮顿时一囧,脸色更苦了:“不能!”
章衡也是脸色一苦。
曾公亮唉声叹气道:“弹劾自然可以弹劾,而且弹劾也是有用的,官家肯定会申斥曹家的,这股份也能保住,甚至那陆尹宁也能继续干下去,但是……”
他看了一下章衡道:“……只是以后咱们师徒的前程就算是完了。”
章衡两眼发直,其实他心里也清楚的,只是抱着一丝希望而已。
其实曾公亮的说法还是往轻了说的。
得罪了曹皇后,又岂只是前程毁了那么简单,恐怕后半生连想好好做一个富家翁都难了。
而且章衡可是开了天眼的,知道曹皇后在仁宗去世之后,会执政一段时间,虽然被韩琦强撤帘打断过,但影响力在神宗时期也一直在延续。
可以这么说,一旦得罪了曹皇后,曹皇后可以让他一辈子都过得不安生。
好吧,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曾公亮咬牙切齿道:“这笔账算得好,老夫也与曹玘好好地算算,他若是不能给我一个好价格,老夫……老夫将股份卖给李用和去!”
章衡诧异道:“李用和是谁?”
曾公亮又泄气道:“老夫便是说说而已,李用和哪有什么钱……”
章衡问起李用和是谁,曾公亮便给说了一下,原来李用和也是国舅,而且是赵祯亲生母亲的弟弟。
赵祯生母李辰妃的事情章衡是知道的,刘娥早年霸占了赵祯,便是所谓狸猫换太子的原形。
李用和便是李辰妃的亲弟弟,赵祯对这个亲舅舅是十分好的,若是李用和有钱,卖给他是不错的。
但李用和十分谦逊,不仅没有利用外甥牟利,在汴京城连个宅子都没有,如何有钱买他们的股份。
曾公亮也不过是气话罢了,真卖给其他的人,那也是得罪曹家人了。
师徒二人相顾无言,最后曾公亮颓丧道:“就这样吧,能卖多少是多少吧。”
章衡也只能丧气点头,但忽而想起一事,急道:“老师,您要与曹玘谈定一个条件!”
曾公亮诧异道:“什么?”
章衡眼里有斗志:“您与曹玘约定,这股份可以卖给他,但是,咱们自己也要开商场的,这个必须约定好。”
曾公亮摇头道:“我似乎听你说过,商场讲究规模,更讲究供应,内藏库控制着汴京城诸多物料供应,咱们如何与之竞争?”
章衡坚定道:“没有供应链便新建一个,我还不信了,我一个堂堂穿……堂堂解元公,竟然斗不过一个内藏库,那岂不是笑话!”
曾公亮闻言笑了笑,也不打击弟子的信心,点头道:“好,这个条件他会答应的,大约也不会觉得是个威胁。”
章衡想了想道:“如此最好,另外,老师要价的时候可以要高一些,内藏库有诸多产业已经接近破败,内藏库可以拿这些产业折算为钱来换股份。”
曾公亮惊讶道:“那些破烂玩意要来作甚,内藏库关停不知道有多少,想要卖给别人都没有人要,你接手过来也是要亏损的。”
章衡笑道:“在他们手上没用,但在弟子手上却一定是有用的,弟子有点石成金的本事!”
曾公亮闻言只好道:“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