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维八月。
中秋将至。
应天城满城花灯,举国太平,漕运、海运、陆运,托起了这座盛世大都。
如今应天城里的每一个节日,都是一场让人难忘的盛况。天南海北的物产,被装运送进京师,充盈着天子之城的日常运转。
现在的应天城可以说是这个世界上,拥有货物品类最多的地方。远至欧罗巴大陆的金银器物,以及复杂的神秘物品,充斥在应天城的大街小巷。
西城外的龙湾码头上,每一日都是舳舻千里,百舸争流,江面上千帆竞渡,翻墙如云。一条条伸入江中的栈桥附近,是鳞次栉比的落下船锚的商船。
数不尽的货物,从外金川门穿过,经由金川门、钟阜门、仪凤门进入应天城。只是如今的货物又实在太多,以至于原本在应天城显得空荡荒芜的西城,除了那一座座军营之外,现如今又多起了一座座的仓房。
而在外金川门龙湾码头往东,到上元门方向。
传闻应天府为了缓解龙湾码头的压力,疏通西城交通,有意要在上元门外开凿出一片更大的码头和货物集中存放地。
按照新晋上任的应天府知府大人的意思,上元门码头的规模将会是十个龙湾码头那么大。
整个玄武湖西北地区,都将成为货运集散地,每日吞吐着海量的货物,供应应天城的生机,为天下输送去源源不断的营养。
他甚至还想要重新开凿一条从上元门至玄武湖的河道,依着新晋的应天府知府大人所言,原本的河道太窄,以至于朝廷在玄武湖里的水师操演,犹如顽童乘坐澡盆戏水一般。
而这位出自心学,又随前任交趾道布政使从交趾道回京述职的新晋应天府知府大人。他的奏章一经上报到文渊阁里,便几乎是没有任何质疑的就得到了通过。
于是作为应天府父母官的知府大人,就开始肩抗炸药开荒挖河的日子。
今日里。
应天府早早的就得到了通知,要求封锁整个金川门至外金川门一带,封锁龙湾码头,清空栈桥上的所有官、商、民船只。
应天府知府邹学玉一早知道消息的时候,气的是火冒三丈。
这个时候正值中秋节前,数不尽的货物在码头上等待着被运入城中,如今朝廷竟然要封锁整个龙湾码头一整日,造成的影响是应天府难以估量的。
“府尊,这令是从内阁之下发下来的,我们也不敢不接啊。龙湾码头被封,城南那边还有东水关码头可以暂时顶一顶用,左右不过是一日的耽搁。”
应天府的推官小心翼翼的解释,安抚着自家府尊大人的怒火。
邹学玉远没有推官年纪大,却更显得威严,只是转动脖颈之间,便让周围府衙里的官吏纷纷低下头。
“今天到底是要做什么?”
内阁的命令是不容置疑的,邹学玉目光闪烁着,转口询问起今天为何要封锁清空龙湾码头。
推官在一旁低着头上前,小声开口:“回府尊,朝廷东征的兵马,就在今天从码头上出征的。皇太孙殿下,亲自设坛点将,为大军出征壮威。”
“东征?”邹学玉眉头明显的皱起。
推官有些无奈的轻叹一声,只要低下头,就能看到自家府尊大人双腿上的泥泞。
这些日子因为修建上元门码头,以及开凿上元门码头至玄武湖那条更宽的河道,堂堂从三品着大红袍的应天府知府,竟然是成天待在那一大片如今只能用荒芜来形容的地方,而对朝堂之上的事情分毫不曾关心。
邹学玉停下了脚步,站在街面上望着周围嘈杂的人群,这些都是他这位应天府知府治下的百姓。
推官及余下的官吏们不知府尊要做什么。
而邹学玉已经是提起双腿,在地上重重的跺了几下,抖下来一大片的泥块,才抬起头看向推官:“怎么样?可曾有碍官样?可会冲撞了殿下?”
推官无奈的轻叹一声:“府尊,您就只管去码头那边吧,殿下是何许人也,自不会怪罪府尊您的。”
推官嘴上如此说着,可心里头却是哭笑不得。
今天乃是朝廷东征大军出征的日子,皇太孙要在龙湾码头设坛点将,为大军助威。到时候现场肯定是以大都督府那边的功勋武将们为主,再然后才是六部五寺的官员。
便是自家府尊大人乃从三品的京畿知府,可在那样的场面下,也是不够看的。
邹学玉点着头,继续一路往外金川门外的龙湾码头赶过去。
他人还没有过外金川门,便挥手指向一旁:“这街道两侧,不许随意丢弃杂物,不许随意停车阻碍来往,回头要在此建一个公房,维持此处秩序。”
推官愈发无奈,如今这位府尊当真是想一出是一出。
可是谁也不敢说出反对的话,应天府里谁不知道,府尊是跟着文渊阁里那位人人都尊称为小高阁老的。
钱也不能乱花,当初跟随小高阁老从交趾道回来的官员们,一个个是能打会算,谁也吃不到油水。可这些上官们,却又总能在合适的时候找到合适的油水,来贴补衙门上上下下的所有人。
这些都是有大本事的人。
推官跟在邹学玉身后,对身边的书吏挥了挥手,示意对方将府尊大人有关于应天城外金川门后街道治安管理问题的有关意见,一一记录下来。
一帮人前赴后继的往码头上赶去。
等邹学玉从城门洞里冲出去的时候,一个偌大的让他竟然产生了陌生感的龙湾码头出现在眼前。
整个城门外的码头区域,无数的彩旗彩带,迎着江风飘扬。
一艘艘与应天城同一高度的宝船和战船,静静的停靠在栈桥上,却又随着江水的流动缓缓的上下起伏着。
成群的上直亲军卫官兵将码头范围给分割开来,可在周围和高处,却有无数的百姓和商贾观望着码头上的朝堂官员及整装待发的官兵们。
同样的,那些从码头上被驱赶走的船只,也都将船锚下在上游位置,船员们和海商们,则会爬到船上的最高处,眺望着码头上的一切。
在城门下,一座搭起的简易高台拜将坛上,大明的内阁大臣们头一次统一出现在人们的面前。
站位悄无声息的说明了一切。
朱允熥站在一张摆放着虎符和宝刀的供桌前,在他的身后便是任亨泰和徐允恭,随后才是解缙和高仰止。
至于好不容易从太医院站着走出来的吏部尚书翟善,以及户部尚书郁新、工部尚书王儁、兵部尚书茹瑺,则都要落后前面四人半步。
再往下,才是六部五寺三法司的其他官员。
大都督府下的国朝功勋武将们,今天倒是没有出现在拜将台上,因为不管东征需不需要他们,今天凡是在京的功勋武将,人人披挂上阵,列队在拜将台前。
在功勋武将们的后面,是数量并不多,统一穿着讲武堂武生专属练功袍的武生们。左右两侧及后方,则分别是大都督府下京军诸卫精锐官兵,及上直亲军卫的虎贲之师。
将领们披挂着跟随他们三十多年的甲胃,提着那饮血无数的宝刀,浑身昂扬着汹汹的战意。
周遭的官兵们更是双眼无时无刻不在喷吐着杀气,以及童孔深处对军功的向往。
今日出现在码头上的人,都是被大都督府通过层层挑选而出的东征成员。
合共两万人,将作为头一批乘船东征倭国的援军。
由舳舻侯朱寿统领,作为东征大军水师营都督,东征大军副都督前往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