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二十八年的前半截,是漫长的让人心惊胆战的。
而后半截,却又让人觉得是无比的快速。
刚刚到了七月,太孙府就一片紧张。
可在这紧张的气氛下,又潜藏着一份压抑着,只等最终结果的喜悦。
太孙妃和太孙侧妃,都到了临盆生产的日子了。
在九曲青溪附近,或明或暗的多了一些终日里闲散晃荡的年轻人。
大明的第四代嫡系即将降生,由不得朝堂之上和宫中紧张。
而在朝堂上,新政似乎也进入到了一个渐佳的状态。
皇帝在新政上强硬的态度,以恩准数百名京官为开始,让天下人明白了皇帝的意志是不容更改的。
地方上的士绅功名之辈,乃至于那些不可数的未曾表态的地方官员们。在面对因为复行秦法军功爵,而变得求战求功似渴的卫所官兵,不论心中如何的不满,都不敢都丝毫的表露出来,唯恐自己的项上人头成了那封王路上的一级军功。
新政的一开始,在经过激烈的皇权和官权的碰撞之后,意外的进入到相对缓和的局面中。
文渊阁里。
又是一日内阁会议。
首辅任亨泰端着茶杯坐在一张凉椅上,在他的一旁则是翻阅着几份奏章的次辅解缙。
至于年轻的高仰止,和暂时一人代表明军的徐允恭,则是围着几人中间的书桌,纷纷坐靠在因为盛夏而添置的凉椅上。
“太孙府那边,不单单是要应天府和上元县派人盯着,提防不测。还要叫兵马司让那边,再多设几个铺子。”
任亨泰喝了一口早起的凉茶,目光看向左侧的徐允恭。
徐允恭点头道:“兵马司这几日已经在太孙府周边,新增了五处铺子。随时有人候命在内,只要外头稍有动静,便能封堵各处。
锦衣卫在周边也增添了人手。从京军马军营调入上直亲军卫的那个千户官马洪庆,如今也带着亲军驻扎在太孙府里头。”
解缙放下手中的奏章,抬起头满面期待:“啊,愿上苍保佑,我朝世代平安。”
任亨泰则是更实在一些:“这些年太孙冲的太前了,谁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人心怀怨恨,伺机而动。宗室子嗣繁衍,是社稷之事,我等身份内阁,责任重大。这些日子,还要国公多多费心,务必不能出了差错。”
徐允恭点点头,这是应有之意。
高仰止细想了许久,见到几人都开了口,这才小声说道:“是否要在应天城门处,便开始盘查一应入京人等,若有情蔽,也能及早发现。”
徐允恭看向最年轻的内阁成员:“小高阁老,应天城那些个城门,早就已经接到大都督府的军令了。”
高仰止张张嘴,随后冲着徐允恭拱拱手。
大都督府所想,似乎根本就不用走到内阁,无疑又是一次军方在内阁中的亮眼表现。
任亨泰看了徐允恭一眼,转口道:“应天通往淮安府、凤阳府的水泥路,是殿下交代下来的事情,征辟沿路百姓的公文已经发下。朝廷还需要催促户部调运粮草、筑路物资;工部亦要派遣熟稔的匠人过去指派做工;大都督府那头更要下令地方卫所,做好护路准备,谨防歹人破坏。”
刚刚慢人一拍的高仰止,正欲抱拳开口。
在他对面的解缙却已经是抬起手,制止了高仰止已经到了嘴边的话,转头笑着看向任亨泰:“户部和工部那边,便由我去吧。
修筑新式水泥路的事情,本就是我提议的,如今应淮、应凤两条水泥路即将开工,这些事情还是我去做好一些。”
任亨泰点点头,这本来就是解缙的事情,如今应天通往杭州府的水泥路已经到了收尾的阶段。有太平府连通应天城的那条水泥路在,这一条条的水泥路就是一桩桩的大功劳。
他还没有到需要去抢功劳的地步。
徐允恭则是直接开口:“凤阳府、淮安府以及沿途除州府、扬州府诸卫,都已有大都督府行文。劳工纠纷、筑路占田、钱粮支应,这些事情都有朝廷各部衙门及地方官府。但若有歹人贼子作乱,意图毁路,那就是大都督府辖下士卒们的军功!”
如今大都督府已经重新设立,亦如国初,统领五军都督府,统御着大明那百万雄师。
任亨泰眉头微微皱了一下,开口道:“兵部那边要催一催,征召士卒入伍的事情是件长久之事,不可急切。前线有功将士的犒赏考功,伤亡将士的抚恤,也只要依着大都督府移送的公文核实即可。如今该催催兵部,督办诸卫的军纪的人,要及早安排下去。”
首辅此言一出,文渊阁里顿时安静了下来。
随着大都督府的重新设立,魏国公、凉国公、西平侯成为武英殿大学士,入值文渊阁,兵部的权柄被一层层的剥削。
兵部从过往执掌武卫官、土官选授考课及军制、训练、征调、镇戍、边防、仪仗、禁卫、驿传、厩牧、军械、符勘、兵籍、武学等军事行政,其堂官往往督军出征,本部操赏罚进退将帅之柄。
到现在,已经只剩下为数不多的权责。
仅仅是作为大都督府的补充,以及相关不涉及到明军征讨操练的事务。
而属于兵部或者说是朝廷的武装力量,如今也只剩下官府差役、地方城门协防、以及官道驿站上的驿卒。
只不过虽然兵部的职能被剥夺了不少,但最终还是留下了至关重要的军功复核,以及监督军纪的权力。
这是文官和军方的权力之争,如今几乎是很常见的发生在内阁里头。
随着任亨泰的开口,解缙手捧着一份奏章向后一靠。高仰止则是转过头,今天文渊阁外头的风景甚好。
虽然外头啥也没有。
徐允恭眉川加紧,沉吟良久。
自从五代十国,藩镇割据,年年征伐,中原大乱。前宋的建立,随着皇帝的一杯御酒,让那些开国的将领们解甲归田,武人就成了被文官们可以随意指使的对象。
如今大明立国二十八载,所幸朱家的皇帝不似赵家的皇帝那般凉薄。这些年,朝堂上人来人往,大明淮右那一批人,也有不少因罪而诛。
但皇帝终究是没有真的亏待过武人们的。
只不过,朝堂上的掣肘和压制,却也是实实在在的。
如今大明已经在早几年前就开始了对外征讨,开疆拓土。且已经证明,国朝不存在穷兵黩武,战争亦是可以为国家带来丰厚利润的。
也正是有了南征大军和镇倭大军的存在,复行秦法军功爵,才有了实证和底气。
如今大都督府要从兵部拿回权力,中间的摩擦必然很多。
徐允恭微微颔首,眯起眼睑:“洪武二十六年,陛下定天下都司卫所。共计都司十有七,留守司一,内外卫三百二十九,守御千户所六十五。又增交趾道、占城道,卫所十。凡上种种,若以内外卫及守御千户所而论,兵部尚需四百余军纪官吏下行。
大都督府自是会全力配合,严正军纪,剔除军中害群之马。但陛下也有口谕,将士们是用来征讨作战的,得要懂得军阵的将领去统御。
兵部下行军纪官吏,当须知己身职责所在,莫要行那军阵图纸之事。”
这是表态,也是警告。
任亨泰没有反驳。
事实上,前宋文官们拿着军阵图纸,要求前线的将领依照阵图打仗,在他自己看来,都是一件极其愚蠢的事情。
前宋防备武人至此,果该忘了。
任亨泰只是平静的回了魏国公一句:“兵部尚书茹瑺,是个做事明白的人。”
“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