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下。
似曲阜孔家这样的府邸,还在坚持着传承了千年的规矩,前院***,夜幕之后便再难见到延席酒肉。
入夜之后,阖府上下更是听闻不见一丝乐理。
只是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依着如今的孔家子们的托词,便是圣人也是要吃饭喝水的。
前院***不能开席奏乐,那各房各户的宅院里,却总是有酒香飘出。
孔公鉴算得上是如今孔府里少有的还在恪守着圣人之礼的子弟了。
然而今日里所遭遇到的一切,还是让他心中有一团无名火在持续不断的燃烧着。
夜色下,夏日里的虫鸣,总是能让人与圣贤离得更近一些。
然而今夜被孔公鉴握在手中的书卷,却似乎离着自己越来越远,以至于那最上好的纸张上,用最好的笔墨写就的文字,也变得模湖不清起来。
书是读不进去了,此间别院亦无丝竹,有无酒肉。
空乏无味。
“公子这是怎么了?”
伺候在下一任孔家当家人身边多年的仆役,捧着滋补的汤药从外面走了进来,望着公子手边凌乱的书桌,不免小声开口。
孔公鉴抬起头看向身边的老人,脸上挤出笑容,放下手中那本怎么也看不进去的书卷:“幺弟他们现在何处?”
自己的别院难解胸中郁郁,但幺弟那边却总是不缺欢乐解乏。
仆役有些意外的看向孔公鉴,自家这位公子可是自小便不喜小公子喜好的那些东西。如果自己的记忆没有出错,这恐怕还是公子自打懂事后,第一次询问这样的事情。
“小公子他们还是在那边,听闻是请了扬州那边的一名大家入府,有几首改过的曲子可为评鉴。”
孔公鉴面色不显,心中无感。
他不喜戏耍,亦不喜那什么听曲。
只是今夜能解乏解闷,左右是什么,已然无所谓。
仆役见孔公鉴不说话,便小声试探道:“要老奴送公子过去?”
孔公鉴站起身,双手抖抖长过手臂的宽袖,手指卷着衣袖,两手合在一起放在小腹前。
仆役便立马明了,侧过身让出路来,在头前侧身引着路。
孔公鉴全程不语,只是任由老仆带路。
在熟悉却又陌生的孔府里穿梭着,孔公鉴的耳边渐渐入了些丝竹戏腔。
由远及近,那丝竹戏腔也愈发的清晰起来。
倒是有几分江南风韵。
孔公鉴心中默默的哼哼了两下。
“公子,便是此处。”
仆役弯着腰站在一扇关的严丝合缝的院门外,脸上带着含蓄虔诚恭敬的微笑。
孔公鉴点点头:“嗯。”
仆役便当即上前,抖动着衣袍,探出手捏着门钹轻轻的敲动了几下。
门后便传来了一丝脚步声。
仆役又探身上前:“是大公子来了。”
门后的声音一滞,院中屋舍里的江南风韵戏腔,也忽的像是被人给按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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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是每日的酒肉也要比旁处的仆役更多一些。
他不发一言,只是跨步走进院中。
孔公鉴还未到那间灯火通明,幽香四溢的屋舍时,屋门便已经被打开,其胞弟并着和长房主脉关系近的几家兄弟,纷纷都里面走了出来。
摇晃间,孔公鉴看得清楚,在屋舍里可不单单只有那什么扬州府来的戏腔大家。
红尘美酒,枕上佳人。
“兄长来了。”
“公鉴来了。”
孔公鉴点点头:“今夜虫鸣大了些,便往四处走动走动,听到你们都在这里,便过来瞧瞧。”
头一次被这位未来的当家人抓住正形,在场孔家子人人不敢做声,几人却是做着小动作,让孔公鉴的胞弟身上撞。
孔公鉴的胞弟孔公明带着些慌乱,双手攥在一起,低着头到了兄长眼前:“兄长长夜难免,不如弟弟陪兄长四下里走走,儿时好些地方,这些年都不曾去过了。”
这便是大家族的苦恼,家大房子也就大,小时候想要探索所有的地方,成年了却又渐渐只固定在几个地方。
孔公明小心的抬着头,希望兄长能快快的离开这个地方。
孔公鉴却是摇了摇头:“走的乏了,不知你们这边可有茶水。”
孔公明愣了一下。
自家哥哥这是什么意思?
然而孔公明还没有反应过来,旁边的几名孔家子弟却是已经了然醒悟,连忙将孔公明扒拉到了后面,一伙人簇拥在了孔公鉴身边周围。
“兄长来了,自然是有茶水的。”
“若是茶水不能解渴,这边还有些浙江来的清酒漱口。”
到这里,谁还看不出来,孔公鉴这就是有意奔着这边来的。
来这边做什么?
那自然是寻乐子的。
这可是能成为孔府头条大新闻的事情,众人一窝蜂的簇拥着孔公鉴就往屋子里走去。
转而。
屋门合上,院门紧闭。
丝竹戏腔再一次响起,回荡在这个明显会变得更加漫长的黑夜里。
……
孔府外。
世人不知千年世家的夜晚,是否也是如百姓人家一样,是否也是搂着妻儿挤在一张床上。盼望着,盼望着,今年里自家的日子过的更好一些。
黑夜下,距孔府院墙五里外。
本定入夜歇息的北平都司官兵,却没能脱下身上穿了一天的衣袍,反倒是顶着甲胃回到了白日里只挖到小腿深的沟壑里。…
“动作都麻利点,莫要使火。”
“要是不小心落个火星子,咱们这帮人没能死在战场上,却反倒是要死在自己挖的坑里了。”
年长些的旗官,手里提熘着一卷引线,指挥着麾下的年轻兵丁,在原本挖出的沟壑坑道里,又重新挖出一个个的土坑。
等土坑挖到足够尺寸之后,年轻的兵丁们便会将放在一旁的一只只包裹的严严实实的火药包丢进土坑里。
随后插上引线。
当一段足有三十丈距离的沟壑坑道中,都挖出了深土坑,埋上了火药包之后。
兵丁们便从老旗官手中取了那卷长引线。
以长引线为连接,将所有的火药包串联在一起。
当所有的事情都做完之后,旗官便带着麾下的兵丁往沟壑坑道外面后撤,手中预留足够的长引线便一路延伸到了身后的旷野上。
夜色下微弱的光芒,如同薄薄的丝网撒在地上,带队的旗官和麾下的兵丁已经离着白日挖出的沟壑坑道一里远。
他们半蹲在地上,旗官往
左右看了看。
在两侧远方的夜色下,是军中旁的带队旗官,几乎与这边大致的情况,藏匿身形在黑幕之下。
离着中军大营不远的一处土坡上,一队着甲的亲兵将此处给围了起来。
在最高处,张志远领着军中一应将领驻足眺望着远方。
让那户人家自傲的千年传承,此刻在张志远的心中却又是多么的让人不齿。千年传承,究竟又有多少腌臜污秽之事,在这片土地上发生。
土坡下,就是已经金黄沉甸甸的庄稼,可张志远却只觉得这些庄稼是吸尽了百姓的血肉才长的如此茁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