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锦衣卫面前,尤其是在领了皇命的锦衣卫面前,最好不要有装逼的行为和可能性的显露。
白玉秀此刻没有想装一波,只是因为他现在是吏部文选司的主事,而锦衣卫要抓他治下的官,才会有此一问。
问完之后,白玉秀皱了皱眉,才反应过来自己就不该问,直接让人家给这帮人带走便是了。
书报局那边的心学同窗,可还有不少都未曾任官的。
带着人进到文选司公房的锦衣卫总旗官,脸上明显一沉,目光略带着些凝重的看向白玉秀。
若不是自己知道眼前这位年轻的文选司主事官,乃是出自心学门下,前些日子经由皇太孙手书,皇太子应允,解学士带往陛下面前。说什么,他都要开口警告一番了。
总旗官底下眼睑流露出沉吟的表情。
白玉秀目光一动,当即补充解释道:“本官初任文选司,司中诸事千头万绪,眼下河南道、山东道叛贼遍地,牵扯地方官府。朝廷需要尽早理出两道官府新任官员委任,亦要填补太孙处行文所请选调官员填补官缺事。司中繁杂,人手不足,还望总旗知晓。”
低眉沉吟的锦衣卫总旗官,脸上的皮肉松动了一下。
这位被无数大老在暗中关注,前途几可谓无量的年轻主事,已然给了自己一个台阶。
总旗官轻咳一声,拱了拱手算作回礼,也算是留下一份香火情,目光沉下看向文选司公房里的各科房官员们。
“上谕有言,今次皇太孙西巡兼领河南道赈济之事,有不臣狂妄,奸佞作乱,裹挟民意,意图请废皇太孙。朝堂社稷之事,皇室国本之事,何时容得这些人置喙了?”
锦衣卫总旗官反问了一句,便闭上了嘴,目光在文选司公房里的官员身上扫过。
已经有几人两股战战,脸色发白。
白玉秀挪了下脚步,对方这番话说的已经够给面子了。
陛下容不得那些人插手社稷国本之事。更不满于,皇太孙西巡兼领赈济河南道之事,却让这些不早不晚在生了叛乱之后上书废立。
这是什么意思?
白玉秀的眼角扫向公房里,那几名随着锦衣卫官兵到来后,便脸色大变的官员。
求贤科和开设科的人当真是不少啊。
白玉秀亦是对着前来的总旗官拱拱手:“累总旗开释,总旗轻便。”
说完之后,白玉秀端着茶杯,往公房里面可望衙门庭院的窗户走去。
窗外,吏部衙门各司房,皆有锦衣卫及大内亲军官兵的身影进出,一名名的吏部官员被官兵们带出公房,押往衙门外。
“来人,照名带走吧。”
站在文选司公房里的锦衣卫总旗官再一次挥挥手,早就等待多时的官兵们,当即便拿出花名册。
凡是被喊出名字的文选司官员,皆是浑身颤抖。而那些不曾被喊出名字的人,则是脚步迅速的走到了站在窗下的白玉秀主事身边。
一道不可见的鸿沟,出现在小小的文选司公房内。
“都带走吧。”总旗官见要抓的人都齐了,喊了一声,又对白玉秀说道:“叨扰白主事办公,在下就此别过。”
白玉秀回身点点头:“劳烦。”
两人结束了并不长久的对话,白玉秀继续沉默的望着窗外的吏部。
总旗官则是转身走出文选司公房。
那些被扣押住的文选司官员,一时间上演出了好一出人生百态。
“主事!白主事!”
“下官求主事,救救我等。我等什么都没做,我们真的什么都没做。”
“求主事出手。”
被带走的文选司官员开始哭嚎求饶,妄图幻想着能有一线生机。
谁都知道,只要被锦衣卫带走的官员,基本是和死结成牢固的羁绊。
白玉秀侧目望着这些原本还与自己推脱司务的官员,默不作声,充耳不闻。
等到最后一个人被锦衣卫官兵带出文选司公房。
白玉秀的视线方才从窗外收回,他轻步走回自己的桌桉后:“河南道的官缺……”
“回禀主事,河南道官缺一事,开设科三日之内定会理出名录。”
躲过锦衣卫抓捕,幸存下来的文选司开设科官员,当即抢答出来。
白玉秀嗯了一下,看向余下的人:“文选司今日去了七八人,往日大抵是要诸位多多辛劳。”
经过锦衣卫官兵今天这么一闹,公房里的官员们早就没了所谓的心气,众人纷纷开口。
“我等职责所在。”
白玉秀面带微笑:“今日衙门里闹得沸沸扬扬的,下衙后我请诸位教坊吃酒。”
几个科房幸存下来的管事官当即异口同声:“主事来文选司已有数日,近来司中事务繁忙,我等倒是耽搁了为主事接风。今日部中大抵是没法办事了,不如我等借此机会,往秦淮河为主事设宴接风,也算是冲一冲今日这乱糟糟的事情。”
教坊司那是管家的地方,虽然同样是风月之地,可总不如十里秦淮河更让官场众人放松下来。
白玉秀笑了笑,望着这些与前一刻大相径庭的官员们,点了点头:“如此,便要诸位破费了。”
有了他这么一句话,文选司公房里顿时响起一片笑声,全然与公房外吏部衙门其他处的气氛不同。
且不说白秀玉这位年轻的心学官员在官场上的进步。
吏部衙门外,青龙街上早就已经被锦衣卫及大内亲军官兵给堵了个水泄不通。
而随着各部司衙门的官员被带出,便让不长的青龙街更加的拥挤起来,几乎是人贴着人,前胸贴后背的往南边的崇礼街散出去。
白虎主杀伐,所有应天东城洪武门西侧白虎街左右两侧,皆是诸如五军都督府之类的衙门。
而青龙主生机,则洪武门东侧的青龙街上,便是六部衙门及翰林院、詹事府、太医院、宗人府衙门。
在崇礼街转向北边的转角处,几名身上沾着墨渍的青衫年轻人皆是双手兜在一起,藏在已经因为墨渍而黑了边的袖口里。
几人就站在路边,默默的看着青龙街上正在发生的一切。
如今已然中了两榜进士,正在朝中观政,日常便在书报局做事的胡文海,望了望身边作为书报局总管事的孙青书。
胡文海低声道:“都是理学的人。”
孙青书却是摇摇头:“都是那些士绅人家出身的人,这里面有出自河南道、山东道的,也有来自湖广等地的。”
胡文海又望了几眼青龙街上的混乱场面,那些个往日里天然高一品的京官儿,此刻已然是灰头灰脸,纷纷低下头唯恐为昔日朝堂同僚认出,在官兵们的羁押下,往崇礼街上面走来。
胡文海迟疑道:“我还是不明白,那些人究竟是怎么想出来裹挟所谓的民意,乞求废立皇太孙的事情来。他们是觉得,皇太孙便是他们说一说就能废了的?”
孙青书远比胡文海年长,这两科只是因为运气差了些,一直不曾被皇榜取中,便留在了书报局安下心来做事,一面研究心学。
年长,总是要沉稳一些。
孙青书面带微笑的看向胡文海:“你觉得今天这事就算结束了?你当我们那位陛下便只有这点手段和气性?”
胡文海瞪大了双眼,惊叹不解道:“陛下这悬了好几日的刀都落下来了,难道这事还不算了结?”
在两人的身后,另外那几名更年轻一些的心学子弟,亦是面露茫然。
孙青书冷笑一声:“陛下的刀什么时候只有这一把了?今天不过是头道上桌的开口菜罢了。”
说完之后,孙青书挥挥满是墨点的衣袍。相比较与看这些官员被锦衣卫缉拿,自己更愿意多去写几篇心学的道理文章。
眼下的局面,又将是心学的一个机会。
想定之后,孙青书便不再停留脚步,转身就让书报局走回。
胡文海倒是驻足留步了少顷,毕竟青龙街上似今日这样的场景,可是不会多见的,一辈子大抵也见不到几次。
只是看看,胡文海也觉得没有意思,这些人进了诏狱最后不过就是被砍头罢了。这些年,应天城里被砍下的脑袋还少吗?
想了想,胡文海便有些回味出孙青书先前说的话。
“都是一帮蠢货!以为这两年陛下不理朝政,就当真是不管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