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橚的脸上带着几分期待。
就藩开封已经十四年的朱橚,很清楚这一次黄河溃决,六府受灾之地的问题是什么。
百姓粮草短缺,大灾之时无数百姓为洪水创伤,灾后这些日子也开始有越来越多的人生病。
朝廷能赈济粮草,也能抽调太医院的太医们。
可朝廷能救命,却不可能在这短短的个把月之内将完成了治病的事情。
但自己有啊!
以此打开一个局面,好缓和眼前这位明显是带着杀气来到开封府的大侄子。
朱允熥则是哦了一声:“不知五叔说的献药献方,究竟是何物?”
问完后,朱允熥便澹澹的打量了朱橚一眼。
如果自己记得没错的话,大明朝如今的宗室亲王们,在封地漫长的藩国时期里,会培养出无数的爱好来。
有如燕王那样整日里向往着荡平草原的人。
也有如秦二叔那样,只想躲回秦藩去厮混日子的。
也有喜爱金银,前些年明里暗里,不断囤积田地,经营钱财的。
那自然,也有眼前这位五叔周王殿下,是对医药学有着浓郁兴趣的人。
按照锦衣卫和暗卫的双重核查。
光朱允熥知道的,自己这位五叔在开封府便有药田合共一十三处,最小的一处也有田地三百多亩。
更母庸说,朱橚自洪武二十二年被流放了云南一趟之后,在洪武二十四年重新回到开封,又对乡野之外的野生植物产生了兴趣,更是为此建立了专门的植物园。
可以说,上林苑监有的,周王府植物园也有。上林苑监没有的,周王府植物园同样有!
这便是锦衣卫和暗卫拿给朱允熥的所有讯息。
“今次六府所需草药,五叔替你一力承担。大灾之后,恐有疫病出现,五叔的周王府还有《保生余录》两卷、《袖珍方》一书,如今皆已带到兰阳县来,可供你为民选方。”
说着话,朱橚站起身,冲着县衙大唐外面拍了拍手。
朱允熥面带微笑,他知道自己这位五叔自少年时就对医术倍感兴趣,或许是真,或许是因为旁的原因,但确确实实是做了不少的事情。
编修医学着作,收集洪武之前历朝历代的药方等等,编纂成书。
随着朱橚起身看向堂外,朱允熥也缓缓站起身。
少顷。
便见有一行周王府的护卫,在几名很有学识风气的男子带领下,将一堆堆的书本抬在架子上,送到了县衙大堂里来。
知道是一回事,亲眼看到又是另一回事。
当朱允熥亲眼看到朱橚带来的这些医书时,脸上也不由自主的流露出震惊的表情。
世人常用始皇帝每日阅读奏章数百斤,来形容秦政的繁重,表达竹简记载的不方便性。
而现在,已经是大明朝,人们可以用薄薄的纸张来记录好几卷竹简也难以详尽叙述的事情。
可即便如此,朱橚带来的医术之多,还是让朱允熥震惊不已。
朱橚看着在自己的主持下编修出来的医书,脸上同样是露出自傲的表情,连带着声音也有些动容:“此处不光有累千药方,可供你此次为六府百姓选方。
另外还有周王府名下,合共八千七百六十二亩的药田产出记载,自洪武二十四年重回开封之后,历年产出偶有少许售卖或使用,大多都有妥善保存。”
还在惊讶于老朱家基因的丰富性,就连医学工作者这样的职业都能被囊括其中的朱允熥,听到最后却是眉头微微一挑。
他不由的侧目看了身边似是豪情万丈的老五叔。
单单是药田,周王府就坐拥近九千亩。
这位老五叔是不打自招?还是另有所图?
“五叔,侄儿一直知晓您在开封编修医术,此举自然是为民立功的大功德之事。不过侄儿也有听闻,编修书本,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不想五叔,这些年尽有如此成果。”
朱允熥左支右绌的捣腾着话语,人也走到那成堆的医书前,伸手轻轻的拍了两下。
朱橚轻步上前,指向那几名随书而来,候在一旁的人。
“多亏了有李先生、刘先生、腾先生他们,若是没有他们相助,何能成书?又有老爷子这些年的赏赐,这两年朝政有些改变,左右不过是少些用度,余下的还是能撑得住编纂修书。”
被朱橚指点到的那几人,无不是毕恭毕敬的作揖施礼。
朱允熥目光下沉,在朱橚的注视下沉吟半响,之后才轻咳一声道:“五叔,今日您来这里,为了六府百姓,捐献医术、捐赠草药,是为了什么?侄儿当日斩曹智圣前,他曾拿出了一本账册,五叔是为了那个东西而来?”
转为坦白局的朱允熥,说完之后默默的后退了两步,一旁的田麦则是顺势上前一步,在朱允熥和朱橚二人之间隐隐的形成隔档。
朱橚眉头藏不住的跳动了一下,眼底闪过一道锋芒。
他平静的注视着整整退后了两步的朱允熥,似是在思考着什么。
朱允熥却是处之泰然。
老五叔今天过来献药献方,配上那些解释,无一不是在说他是心向朱家的,没有做过一件坏事。
于是,朱允熥便丢出了曹智圣所说的那本,还并没有被他拿到的,藏于开封府府衙后面的证据。
只是期间有了一些不一样的改变。
朱橚忽的轻笑了起来,嘴里发出笑声,伸手拍着边上那成堆的医书。
他话锋一转:“要不要五叔带你去药田里看看?”
朱允熥微微一笑,欣然答应:“好啊。”
……
兰阳县正西,越过疑似张良墓,往西向开封府城去三十里,一处相较周围地势明显更高一些的地段,沿着坡修建了偌大的望不到头的一圈人高的篱笆墙。
身着飞鱼服、腰佩绣春刀的锦衣卫官兵们,眨眼间便从官道上而来,封堵完篱笆墙前开出的院门,便有更多的人冲进了里面。
随后,一架足以容纳数人的马车,在众多官兵和官员的簇拥下,停下了院门前。
“这边临近黄河,平日里用水方便,土壤也不同于别处,更能滋养草药,所以当初便选了这块地方作为第一块药田。”
朱橚从马车上下来,对跟着自己走进药田院的朱允熥挥手解释着。
朱允熥默默点头,抬头眺望出去。
一望无边的田地里,此刻还有不少人影正弯着腰,操弄着地里头的各色草药。
这些个草药,似乎也因为不同的药性而被分在一块块不同位置的地里栽种着。仅仅是多看了两眼,朱允熥甚至都能看出,这些草药的栽种,相邻草药的选种,都是极为将就,隐隐附和草药配伍之法的。
随行而来的官员们,望着眼前这些栽种的草药,亦是连连发出感叹。
朱橚故意走快了起来,引着朱允熥便往药田深处走去。
不知不觉,两人身边已经没有了外人。
朱允熥始终不忘观察着这位老五叔的举动。
等两人到了药田中一处十字路口的时候,朱橚终于是停了下来,站在路口他回首看向朱允熥。
“熥哥儿啊,收手吧,万事不可急功近利。”
朱允熥从一片认不出的药田里收回视线,转头看向面露诚恳的老五叔,他摇了摇头:“五叔,您说笑了。”
朱橚轻叹一声,指向周围的药田:“治国如烹,当文火慢炖,不可勐火使之。又如此间草药,若是配伍不当,则药到病症仍旧难除。你还年轻,日后自有数十年岁月,可让你挥展治国之道,此间事多人杂,你又何必深陷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