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望。
无尽的绝望。
刘四已经不知道,这一次自己能不能活着走下大堤了。
又或许,那时候的自己很可能已经和大堤混为一体了吧。
没有任何的希望可以看见。
数十年的河工生涯,让刘四一眼便断定。
今天堤溃!
刘四的嘴唇开始往外流出浑浊的血水,双手死死的扣住身下的物体。
便是堤溃,自己也要站在这大堤之上!
大堤的上游位置,已经有河工们的呐喊声、惨叫声传来。
整座耗费帝国无数钱粮的大堤,在不断的颤抖着,好似是慑于这条黄龙的淫威,颤惊惊的匍匐在镇压下。
河工们的五脏六腑已经开始被震得移位,身子传来一阵阵的撕裂感,好像马上整个人就会被撕扯断。
轰!
轰轰轰!
哐哐哐!
如同天威震怒的声音,呼啸咆孝在整个大堤上。
刘四已经看不清眼前半尺内的东西。
整个视线里,全是黄沙河水。
身上的蓑衣已经被刷走。
巨浪一下下的重重的砸在他的身上,让他只觉得下一刻自己就会松开手,被巨浪给卷走。
时间在这一刻似乎停了下来。
砰砰砰。
刘四的耳中,只有自己那剧烈的心跳声。
一下下的,像极了随时会熄灭了的烛火。
“救……咕噜咕噜噜……”
“救命!”
“咕噜噜噜……”
终于,刘四的视觉和听觉都慢慢的恢复了过来。
耳中瞬间就被各式各样的哭喊声和救命声给塞满。
他悬着一颗心,颤巍巍的站起身,先是向着上游看了一眼,洪峰水头已经过去了,后面的尾峰已经落到了大堤以下的刚度。
耳边的呼喊声越来越多。
刘四心中一紧,木愣的挪动着脚步转过身。
一道长有三十丈的溃口,霍得一下横陈在刘四的眼前。
啪的一声。
刘四整个人平地栽倒在了地上。
随后他艰难的爬起来,跌跌撞撞的冲到了溃口边缘。
当趴在溃口边上的时候,刘四整个人瞪大了双眼。
一道道的河水,好似天河溃决了一样的从河道里灌到大堤后面。
刘四整个脑袋一片空白,他痴痴的望向愿望的兰考县城。
只是这么短的时间里,水流已经走了一半的路。
在溃口和县城之间的良田、村庄,早就已经消失不见,尽数都被淹没在洪水下面。
轰!
又是一道巨大的声音,从下游更加遥远的地方传来。
刘四噗的一下,吐出一口鲜血。
“完了……”
“完了……”
“都完了……”
刘四眼前的视线开始抽离了起来。
他怎么都没有想到,为什么这个时候,下游会有人将大堤给炸开。
眼前这三十多丈的溃口,便是用上整个兰考县的人命都堵不上,现在下游又炸开一个口子。
开封府完蛋了。
不!
整个河南府的南岸都要完蛋了。
顺带着,归德府下面的徐州府、凤阳府都要完蛋。
凤阳!
刘四双眼一突,随后整个人彻底的昏厥了过去。
……
洪武二十八年,三月二十九日。
应天城,为在天皇考孝慈皇后祈福的水陆法会和斋醮科仪,进入四月也就要正式召开了。
而朝堂上,近来也在为去年长江两岸府县的雪情进行着收尾的工作,春耕早就已经开始,稳定江南财税重地,是如今朝廷的重中之重。
京军也开始进入到回京,进行新一轮轮番的准备之中。
随着气温的一点点上升,帝国再一次开足了马力,按照既定的计划朝着预定的目标前进。
“拨给大同三护卫并蔚朔东胜左右四卫军校六万二百余人,棉布二十一万六千一百匹,绢五千一百匹,棉花九万四百斤。此事,户部已经办理妥当,各应物资已从应天户部大仓装船发出。”
“给在京卫所军士夏布,每人两匹,已由户部交割与五军都督府。”
“赏贵州都司及各卫征剿西堡一战获功将士,及阵亡伤残将士,共三万七千五百三十二人,给钞二十一万两千四百七十九锭。兵部已转户部,户部调钞给兵部下发。”
文渊阁内,文华殿大学士、户部尚书郁新,立身抱着奏章沉声应答。
兵部尚书茹瑺起身奏答:“武德卫指挥佥事李聚,转任镇武卫指挥使司,世袭指挥使,现已接令出发。”
“总兵官周兴令都督佥事宋成、都督刘真、指挥使庄德领马步军马三万,征剿野人。”
“燕王奏,上旬领北平都司马步军马三万五,北征坝上草原、漠南,因去岁北平张志远扫荡两地,燕王今次将挥师大漠,试探深入漠北。”
上方,朱允熥端坐在圈椅上。
他俯耳倾听着朝臣们的奏答,手指轻轻的敲击在扶手上。
冬冬的声音,轻轻的回荡在文渊阁内。
“上林苑监。”朱允熥轻轻的呼唤了一声。
上林苑监监正袁素泰立马起身:“臣在。”
朱允熥微笑着看向对方:“西北河道等地,如果孤没有记错的话,水浇田并不多。用来种粮,似乎也并不能全力用上土地。上林苑监能否派了人走一趟西北河套等地,看看能否在那边种植棉花,也方便往后朝廷就地向九边供应棉布、棉甲。”
朱允熥知道安西那块还没有被大明拿回来的土地,是一块绝佳的种植棉花的地方。
可河套?
他真的不知道。
袁素泰也没有想到太孙会有这么一问,想了想点头道:“回禀殿下,棉花丝毫温热。西北日照足,棉花也不似水稻那般吃水,臣以为或可大面积耕种棉花。今日回衙,臣便安排属官走一趟河套,争取今年就能确定下来。”
朱允熥点点头,随后看向户部尚书郁新。
与此同时。
在皇宫外,洪武门前。
一名浑身站满泥水的骑兵斥候,背插红羽,一路畅通无阻的从朝阳门撞进了京师。
到了洪武门前。
皇城禁军刚好上前阻拦。
那斥候便立马举起一道令牌,嘴里高声大喊:“急奏!太行堤溃,河南大水,开封、归德、徐州、凤阳四府水淹!”
皇城禁军们浑身一震,容不得惊讶于河南大水,赶忙让出了路。
铁骑一路冲进了洪武门。
马蹄声在千步廊里不断的回荡着。
到了承天门前,背插红羽的斥候终于是被禁军给拦了下来。
“急奏!河南大水!”
“下马,步行至文渊阁奏报。”
禁军们回了一声,上前牵着马,后面的人开了承天门。
斥候脚下不停,穿过承天门、端门,一路到了午门前。
斥候再一次重复着:“急奏!河南大水!”
午门前的天子近卫立马出了两人在前带路。
“去文渊阁!太孙正与部堂朝臣议事!”
斥候咬着牙,紧跟在两名禁军官兵身后。
三人穿过左顺门,终于是一路赶到了文渊阁外。
斥候后背红羽阵阵飘摇,猩红的摄人心魄。
“报!”
“急奏!”
“河南大水,太行堤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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