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允熥摇了摇头。
很明显,他对这样的让步和提议,并没有感到满意。
智惠和尚一遍遍的在自己的脑海中构建着自己的fo国,好压住从这个世俗之地离去的冲动。
面对摇头的监国皇太孙,智惠觉得很意外。
按照他的提议,相当于是将fo门彻底的置于大明律法的管控之下。
这和现在的局面是完全不同的。
fo门本是合作且游离于政治权利周围的,如此才能保证fo门在世俗人眼中的超然地位。
“殿下,贫僧此番之言,已然违背天下同门。”
智惠和尚面露不忍,轻叹一声。
朱允熥依旧是摇着头,在智惠和尚认为这一场谈判将会破裂之前,他站起了身,看向窗外的雪景。
远处,几颗工部不知从何处移栽过来的苍松好似盘龙,枝头挂满积雪,却仍然与附近的柏树遥相呼应。
朱允熥打算和此间这位想要构建一个宏大理想fo国的智惠和尚说一个故事。
于是,朱允熥轻声开口:“大师可曾熟读商周事?”
智慧点点头:“贫僧虽精钻fo法,却也读过几本史书。”
“如此便好。”朱允熥面露笑容:“那大师是否知道,商纣王乃称人王,而周文王则尊天子。如今民间百姓,有些野老之言,言称人王尊,而天子卑。以人族屈尊于天?”
这是大逆之言。
纵使苦修青灯前的智惠和尚,也不禁皱起眉头。
朱允熥继续道:“或许大师会认为孤接下来要说的,只是因为孤的身份。”
“贫僧不敢。”
朱允熥笑笑,对于智慧到底是否心口如一并未追究,而是轻声道:“可在孤看来,何为人王?乃掌管人族一脉者。何为天子?乃代天执掌万物者!”
智惠目光闪烁:“须弥之间,自有三千大世界。”
朱允熥转过身,正视着端坐在眼前的智惠和尚,忽的沉声道:“万法皆尊皇帝,乃至须弥之间!”
太孙府后苑暖房之中,一片寂静。
此间仅余架在火炉上的八宝茶壶,不断的发出呜咽声,喷吐着阵阵白烟,让目睹者宣告着壶内直接的激荡。
智惠不禁双手合十,低下头:“我道门徒恐难成行。”
朱允熥微微一笑,盘坐重新坐下,端起已经不那么烫的茶杯,喝了一口因为今天煮的太久,而格外甜腻的八宝茶。
朝廷的法度是公正的。
至少,大明朝如今施行的律法,相对而言是更公正的对待大多数人。这也就包括以眼前这位智惠和尚为代表的,那些芸芸方外之人。
公正,则代表他们能够通过规则的手段,如同朝堂之上的肱股之臣们一样,以正当的方式和理由去继续获得利益。
而若是万法皆尊皇帝。
则此方意志,将皆由皇帝一人而决。
很霸权,非公正。
却能够以皇权的意志为准绳,予取予夺,皆由一人而定。
朱允熥想到了此刻大抵是在乾清宫里伺候老爷子的内宫总管孙狗儿,也想到了此刻就站在此间暖房外面的太孙府总管雨田。
很明显,智惠和尚也能清楚这一点。
所以,他很直接的说出了这件事的不可能。
朱允熥注视着智惠:“若依大师先前估算,孤予助力,大师的宏愿需多少年方可实现?”
智惠抬起头,原本空明的双眼,此刻竟是迟疑和挣扎。
他低声道:“此乃大劫,未有百十年不可成。”
朱允熥点了点头,认同了智惠此刻的清醒。
有时候,异端远比异教徒更可恨。
朝廷的改革往往以十年计,成百年基业。而智惠他们,则是百年计,成千年基业。
朱允熥开口说道:“孤若是能让大师在有生之年,结下舍利子前,看到自己所设想的宏愿呢?”
智惠微微一愣。
他今年三十多,方外之人若是不经历苦难的话,寿命总是漫长的。便是往少了算,自己也至少还有五十年的寿元。
五十年可见宏愿呈现于眼前?
乃至于,更短的时间?
智惠注视着朱允熥,双目露出疑惑。
朱允熥微笑着解释道:“翻过年头就是洪武二十八年,开春之后,朝廷会在京师召集fodao两门,展开水陆法会和斋醮科仪,聚集天下两门门徒,为皇考孝慈皇后祈福祝祷。”
原本一直心中波澜不惊的智慧,那双空明的眼睛里,终于是闪过了一丝意外,流露出闪烁和动容。
“大师应该很清楚,法会和斋醮的举行,虽仅仅只是两门的礼制。可在京师,由朝廷主持操办,更是召集天下门徒,会是怎样的场面。”
智惠觉得自己的眼前出现了fo祖说过的贪念深渊,那无尽的诱惑伸出一只只手臂,想要将自己拉入深渊之中。
可是自己对这份贪念,却又是如此的痴迷。
他不禁浑身一震,立马合手闭上双眼,嘴里低声的诵读着经文。
然而,朱允熥的声音,却好似是那含着蜂蜜的陷阱一般,钻进了智惠的耳中。
“京师百万黎民瞩目,两门成千上万门徒云集,四方高人大师赴会。主持者,当择大智慧、大醒悟、大空明之人,加两门宏愿伟岸,集两门门徒愿力,可成千古事。”
智惠睁开了双眼,却觉得自己看到的都是阿鼻地狱的景象,然而他的内心却是狂喜的。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智惠双手合十,低声轻诵,而后看向朱允熥:“殿下想要贫僧做什么?若能成全贫僧宏愿,则万法皆尊天子。”
智惠终究为自己找到了开脱,己身入地狱,而天子本就代天执掌万物。
“僧录司及道录司此次已被问责,此后将会一改前非。”朱允熥目光平静,手握胜券道:“如大师昨日所言,大明希望两门门徒皆能静修于青灯前,衣食无缺,奉养不断。”
不等智惠开口提出疑问。
朱允熥便已经再次开口:“开春之后的两门集会祈福,不日便会有旨意发往各地。若大师当真虔心于fo,孤可以请天子下旨,予大师开春法会主持之名,dao门斋醮主持之人亦可由大师举荐。”
智惠紧闭着嘴,缓缓的低下头,牙齿却是紧紧的咬在一起。
这个诱惑太大了。
朝廷……
不!
是眼前这位年轻的监国皇太孙给的太多了。
只要自己能够拿到明年开春之后水陆法会的主持位置,就无异于是在整个fo门面前证明自己取得了朝廷乃至于是皇帝的支持。
接下来呢?
dao门大抵是要做出让步,毕竟自己同时拥有了举荐的权力。
只要凭着这份支持,他就能做很多的事情。
一个宏伟的严格恪守清规戒律的fo门世界,一个只以自己及弟子为fo法解释的宏伟世界,将会一步步的走须弥之中走入尘世。
fo祖可割肉。
自己亦可赤足那阿鼻炼狱之中。
或许,自己现在也该修书一份,让人送往律**宗祖庭净业寺。
毕竟朝廷大概是不可能明着下场,参与到fo门的内部争斗之中,而祖庭还有着不少的武僧护法。
朱允熥将自己大半的计划都和盘托出,而后便捧着茶杯,默默的注视着智惠的一举一动,在自己眼前的所有反应。
半响之后,他幽幽开口询问道:“大师或许也有关注,开国公、征南大将军常升,此刻仍领兵在外,为大明征讨南方不臣之地,现今大明亦增交趾、占城两道,在此两道以西,仍在大将军的征讨之内。而极西,则是fo门起源之地。”
“孤很希望有一天,能够和大师一同南下西去,亲眼看一看fo法回源。”
从一统中原fo门,到统一整个fo的世界。
智惠的呼吸,有那么一瞬间好似是消失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