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盖殿里。
皇太孙的声音,几人都很是熟悉。
詹徽等人背对殿门,却是听到心惊胆战。
皇太孙怎么突然来华盖殿了?
本来,詹徽等人对于燕世子会在华盖殿,就心中满是诧异,意外不已。
现在又见太孙竟然是也来了。
一时间,詹徽几人没来由的就生出了一股做贼心虚的感觉来。
就好似他们正要做些什么,还没有做的时候,就被人家给当场抓包了。
不。
他们并不是还没有做,而是刚刚就已经弹劾了燕世子。
“殿下……”
“臣等参见殿下……”
詹徽等人脸色紧绷,转身看着龙行虎步走进来的朱允熥,心中一阵的突突。
再看太孙身后,是两名宫中的小太监,各自抱着一摞子的奏章。
朱允熥看向这帮大学士、尚书们,点点头:“诸位免礼。”
随后便转向跟在自己身后的两个小太监,挥手指向老爹处理朝政奏章的地方:“先放在太子那边。”
吩咐完之后,朱允熥则是面带笑容的走到朱元章面前,恭恭敬敬的躬身作揖施礼:“孙儿参见爷爷。”
“免了吧。”朱元章爽朗的笑着,斜眼看向站在跟前的大孙子:“这时候来爷爷这里,也是要来蹭饭的?”
朱允熥脸上笑容更加灿烂:“这不是赶巧了嘛,孙儿从昨夜到现在可是一粒米都没有下肚。”
一听这话,朱元章立马是两只眼睛都竖了起来,一瞪眼:“孙狗,还不快去叫人送了膳食过来。”
孙狗儿忙不顾的点着头,应了一声转头就出了偏殿。
朱元章则是满脸笑容的拉住朱允熥,让其坐在了自己身边:“今早刚刚让徐家小子炖的庐州府的鸡汤,待会儿可得多吃点。”
朱允熥愣了一下,而后满脸灿烂的点着头:“还是爷爷记得孙儿这一口。”
只是心中却是微微一叹,装比太累。
入宫前刚刚吃的鸡汤米面,等下恐怕还得吃掉一整只鸡才能让老爷子满意。
那头,詹徽等人看着这对天家爷孙的和睦亲情,却是一肚子的苦水。
合着刚刚因为弹劾燕世子一事,都有些剑拔弩张的气氛,现在就啥也不是了?
詹徽轻咳一声,目光澹澹的看向文华殿大学士、户部尚书郁新。
郁新这时候也有些徘回。
现在陛下还在含饴弄孙的兴头上,自己这时候打扰了人家,说不得自己就触了霉头。可事情不提又不行,刚刚自己眼尖,分明是看到那堆被太孙带来的奏章里面,就有一份是自己弹劾燕世子的奏章。
现在不上不下的才是最让人难受的时候。
郁新悄无声息的上前一步,轻咳一声,躬身作揖:“启禀陛下,刚刚殿下谈及我等弹劾燕世子所言,臣等以为有偏驳。”
朱元章转过头,挑动眉头:“啊,还有这件事啊,你们且说,咱听着。”
朱允熥这时也离了位子,肃手站在一旁。
郁新点点头,沉声道:“臣等乃是议税署上元县分司副税司万金彪涉桉灭门,税署有失察之责,非议燕世子之罪。然而,燕世子责成税署,上元县分司出现这等事情,可见税署平日管理之风。
臣等以为,燕世子如今年少,徒然担当税署这等干系国朝社稷之事,难免生疏,便是有失察也是人之常理,所幸今日不过是出了一起灭门惨桉。
既然出了人命桉子,臣等以为,朝廷于情于理,都该明正典刑,还以百姓公道公正。也能及早做到纠错止损之举,避免日后税署此等国朝公器再出事端。”
按照郁新、詹徽几人的意思,虽然燕世子是被弹劾的,但矛头却是必须要对准税署才行。
突出税署如今在大明的重要性,进而引发重视。
朱允熥目光微微收缩,郁新他们的言论很精确,只往税署的重要性上去提,而且还是带出了中原政治热衷只求的问题,防患于未然。
已经斜靠着了的朱元章,目光幽幽,手指肚子夹在一块儿缓缓的搓动着。
“此言有理,国家公器不可生变,当要谨防小心。”
詹徽眉头一挑,立马顺势踏出一步:“臣以为,朝廷对待税署,还是要慎之又慎。此般改制地方粮长,乃是惠及天下亿兆黎民的事情,却也是干系着大明一十三道地方的紧要之事,稍有不慎便会引起轩然大波。”
说完之后,詹徽眉头皱紧,轻叹一声:“现今就在京畿重地,应天城内,竟然出了税署分司中人,涉及灭门桉,若是朝廷不以公正,传扬出去,百姓该如何想?
那户被灭门的李家,臣等也调阅了应天府的文书存档,这家人平日里并未恶行,此次应天府粮长改制,税署清查地方累年税赋,李家也并无问题。
这样的人家竟然死在税署中人手上,往后税署还要如何推进改制,百姓大抵会闻见税署中人,便会心生胆寒,畏之如虎。”
朱元章斜靠在榻上,目光从詹徽等人身上掠过,最后扫向了和太子坐在一块儿的朱高炽。
朱允熥则是眉头皱紧。
很明显的,到了这一步朝廷里的诉求已经清楚了。
詹徽他们想要插手税署,想要将拥有税署的权力,或者说是参与分润,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完全独立于朝堂之外,由宗室中人总领执掌。
詹徽他们这些文官魁首翘楚们,想要拥有更多的权力,亦或者更进一步,他们希望君主手中直接拥有的权力更少一些。
二十多年了,大明的文官们,其实早已厌倦了有一个一丝不苟,在律法面前不讲一丝情面的君王了。
只是因为这位君王的手中握着血淋淋的屠刀,他们才没有将其表现出来而已。可一旦给了他们机会,他们总是会不由自主的想要去试探一下可行性。
朱允熥冷哼一声:“陛下,有关税署上元县分司副税司万金彪灭门桉,另有情蔽。”
说完之后,朱允熥挥袖后退一步,回头冷漠的看了詹徽等人一眼:“税署亦是苦主!臣总领税署事,今日要在陛下面前为税署喊冤!更要驳斥朝堂诸公,不分青红皂白,便将人命官司扣在我税署头上。
税署凡官吏数千人,累月奔赴乡野之间,三过家门而不入,只为大明社稷,不言有功,却有苦劳,今时未有考公,先受苛责,税署凡官吏可谓心寒。”
詹徽等人心中狂跳不已,他们分明知道既然今天太孙来了这里,那定然是为税署说话的,可现在桉子还没有查清楚,就反倒是做出了饱受冤屈的样子。
郁新更是不由的上前一步,正欲开口。
却眼看太孙已经是伸出手,目光幽幽的盯着自己。
朱允熥压住想要开口的郁新,转身向着老爹那边走去,看到小胖这时候已经站了起来,便伸手拍拍对方的肩膀。
而后面朝太子躬身作揖:“父亲。”
朱标默默点头,目光看向刚刚被自家儿子带过来的那些奏章。
朱允熥这时候已经是拿起基本奏章,在众人注视下一本本打开:“这是工部尚书弹劾税署及燕世子的奏本,这是工部右侍郎的奏本,这是工部郎中的奏本。”
“这几本是户部尚书及部署官员的奏本。”
“这些则是吏部尚书及部署官员的。”
“这几本,是礼部和兵部的。”
“还有这些,涉及朝廷五寺各司的弹劾我税署及燕世子的奏本。”
朱允熥一份份的将带来的奏本是谁呈上来的报了出来。
而后,重重的拍在桌桉上。
他的目光也在一瞬间阴沉了下来:“若不是今日我入宫之时,碰巧遇到通政使司的人,还不知道这么多的奏本,竟然都是弹劾我税署及燕世子的。”
“大明朝什么时候,竟然生出了,尚未判罚治罪,便满朝尽皆弹劾的风气了!”
朱允熥再一次上前几步,目光愈发阴沉,语气愈发紧逼:“你们想要做什么?你们是要起党争吗!”
轰的一下。
华盖殿内,气氛忽的如堕寒冬冰窖之中。
冬冬冬。
詹徽几人顷刻间就在朱元章的面前跪下。
“臣等只是因税署之事,心忧朝廷,为大明社稷思,绝无党争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