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允熥想着周围看了一眼,这才发现老爷子已经带着自己到了神烈山东麓。
不等他想要劝说老爷子歇息一会儿,远处官道旁就有一队打着旗号的队伍让到了路边。
“那是……”
“那是陛下和太孙!”
“怎得这二位在这里出现了?”
一家刚刚回京的勋贵,站在路边满目诧异。
皇帝和太孙单独出京,这事情可不常见。
“陛下驾的是什么车?”
“竟然不用牛马就能跑动起来?”
没有牛马牵引的蒸汽机车,在如今的大明,自然是稀奇玩意。
还不等这家勋贵疑惑,试图弄清楚事情缘由,朱元章已经主动将档位放到了最低档上,蒸汽机车的速度也就慢慢降低。
“臣等参见陛下,皇太孙殿下。”
回京的勋贵一家跪在路边,口中高呼。
朱元章则是慢悠悠的驾着车行到对方一行人旁边,车不曾停下,只是开口道:“给后面跟上来的朝中官员和禁军说声,朕无事。”
还不等这些人领旨,朱元章驾驭的蒸汽机车已经是继续向前离去。
“臣等领命。”
望着驾车远去的皇帝和太孙,此处勋贵一脸茫然,却又不敢抗旨,只好继续等在路边,等着后面的朝中官员和禁军赶过来。
……
“你小子接手吧。”
终于,车上的朱元章有些乏味的摆摆手,让出了驾驶的位置。
随后还补了一句:“这横杆忒是费力,还得走一路站一路,往后或是能加个座位才好。”
朱允熥接手车子后,保持低速等待着禁军赶过来,点头道:“这已经在张二工后面改进的计划之中了。”
朱元章嗯了一声:“还有一处,这车子也不能说只在天晴时用,前头后面都要加个车厢或是盖子。不然,若是大雨大雪,人和货物岂不是都要完蛋?”
说起这些,朱元章便一时满是想法。
“还得分出是载人还是拉货。载人自然是要做的更精致一些,爷爷见这车子走在路上不甚颠簸,颇为神奇,不知能否再舒适一些。”
“若是拉货,那就是更结实一点,应天周边都是官道,阡陌交通平坦,可若是南方亦或是九边呢?”
“另外,此车能否改为大军冲阵之用?便如武刚车一般,只是速度还要更快一些,成百上千辆车,以排山倒海之势凿穿冲垮敌阵?”
朱元章的思路从民用一路发散到军用,越说越是激动,双目放光。
朱允熥亦是惊讶不已。
这可不就是坦克嘛!
这个世界大多数的产物,都是从战争开始的,军事上的技术应用和迭代,才是最快速的。
瞬息之间的事情。
就连朱允熥也不禁畅想起,大明的将士们,开动着成百上千的钢铁蒸汽车,奔驰在九边塞外的荒芜草原之上。
那该是何等的宏伟场面。
不过,现实还是得要一步一步的脚踏实地。
朱允熥默默的笑着:“如今的蒸汽机并不足以支撑起疆场冲阵的强度,不过孙儿有信心,大明未来必然不会再用将士们的血肉之躯,去凿开敌人的军阵。”
朱元章亦是点点头,这个道理他很清楚。
“爷爷啊,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能看到大明和你们一起茁壮的成长。”
“爷爷不急,爷爷还有时间,还能看着你们长成参天大树。”
朱允熥因为老爷子的这番话,心中有些触动。
抬头看向前方的官道,不知何时,爷孙两人已经是驾车到了长江边。
朱允熥默默的将档位给推到了空挡上,身后的蒸汽机传来一阵机关轴承齿轮罢工的响动。
他又转身到了蒸汽机前,上下捣鼓了两下,蒸汽机顶部的烟囱便呜呜呜的向外源源不断的喷吐着白色的水蒸气。
很快,一朵硕大洁白的云彩,就伴随着清风,徐徐的升高,爬向碧蓝的天空。
最后。
朱允熥这才双手撑地,悬坐在车架的边缘,两腿自然的微微前后弹动着。
而他也外头后仰,看向了站在身后的朱元章。
“爷爷,大明会越来越兴旺太平的。”
朱元章双手叉腰,面朝奔腾不息千年之久的中原大江,挺起胸膛,脸上是昭昭青史写不尽的自豪。
“至此,见古人所见大江。”
“朕已平生无憾。”
最后一句话,朱元章是双眸烁烁的盯着朱允熥所说。
朱允熥则是微微一笑:“爷爷,咱们大明的百姓可还没有人人都能吃饱肚子呢。”
朱元章亦是面带笑容,反问一句:“爷爷和大明还有你啊。”
说完这句话之后,朱元章伸出手掌,撑在朱允熥的肩膀之上,一手撑着膝盖,缓缓弯腰屈身,如同朱允熥一般悬坐在车架边缘。
“近来,爷爷时常午夜梦醒。”
朱允熥歪着头,从侧面看过去,老爷子的脸上已经有几点斑驳的岁月留痕。
苍苍白发,已经让这位大明的开国君王,华夏正统的重塑者,悄无声息的变成了老人。
岁月无痕。
只因人间处处有迹可寻。
朱允熥这时候充当了一个很好的旁听者,安安静静的陪伴在这位老人身边。
朱元章轻叹一声:“每每夙夜醒来,爷爷眼前总是能见到多年前的人和事,看到天下生灵凄惨的场面,听到黎民哀嚎的声音。
辗转之后,又想到昔日故友,如今大抵都已转世为人,为我大明子民。昔陈友谅、张士诚等,如今也定然是享我大明昌运。
于是,爷爷便愈发睡不着,难以入眠。”
朱元章神色有些激动,又有些怆然。
他转头看向朱允熥的时候,却已经是面带笑容,伸手拍拍朱允熥的肩膀,又拍拍他的脸颊。
“所以啊,爷爷每日都在害怕,怕那些人又会回来,怕天下又回到那时候,百姓又会再次陷入到天灾人祸的境地。
因为怕,爷爷这些年杀了很多人。有咱们家的敌人,也有咱们家的亲友,爷爷杀淮右功臣,杀天下腐儒,杀贪官污吏。洪武二十七年,爷爷下旨聚兵北征十一次,不过杀尽前元,却也让塞外草原血流成河。”
朱允熥沉声附和道:“爷爷便是我大明的定国神器,亦是天下苍生之福。”
“古今何人能称神器?”朱元章哈哈大笑着摇头,而后神色一沉:“往后,你要记住。这天底下,只要有违社稷基业,谁人皆可杀。唯有一条,宽待百姓,哪怕天下动乱,只要你能让百姓有一口吃的,你的位子就无人可以撼动,我家之于天下,也自不会更替。”
当朱元章刚刚说完最后这番话的时候,后面的官道上,已经是一片马蹄阵阵。
无数官员则是骑在马背上或是乘轿,乱糟糟一团的冲着这边乱喊一通。
“陛下!”
“陛下!”
“陛下今日之举,与国不妥也。”
“臣等还请陛下往后以圣体为要。”
“……”
朱元章仅仅只是偏头看了一眼,便看向眼前的朱允熥,手掌轻柔的拍拍朱允熥的头顶:“爷爷的话,可都记住了?”
朱允熥嘴唇紧抿,重重的点头。
“如此就好啊!”
朱元章长叹感慨一声,手掌已然是扣在了朱允熥的肩膀上,身子稍稍一动,便已经双脚站在了官道上。
而恰好的是,刚刚这一幕被紧赶慢赶,终于带着乌泱泱一片禁军官兵过来的詹徽等朝堂官员所看到。
虽然没有听到皇帝和太孙说了什么。
但仅仅只是看到这一幕,就足够让百官产生无数的遐想。
朱允熥坐在车架上,转头看向这些赶来的百官。
大概,在爷爷心中,只要社稷不定,这些人也是可以舍弃的,犹如壮士断臂,关公刮骨。
冬冬。
朱允熥双手撑在车架上,身子向前发力,双脚就稳稳地站在了官道上。
此时,百官们已经是紧张兮兮的将爷孙俩给团团围住。
只是不等他们开口劝谏皇帝,往后万不可轻易只身于外。
朱元章已经是大手一挥,脸色微红,满面喜悦。
“今日朕窥见千古未有之物,乃我大明之幸,社稷之器。”
“此般功劳,不可不赏有功之人。”
朱允熥含笑站在老爷子身边,适时高声开口:“张二工及户部、将作监有功之人,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