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阔别几乎一年的见面,却是在秦淮河风月之地发生。
朱允熥只能是硬着头皮,厚着脸的笑问着。
徐妙锦脸色如常,平静似水:“殿下可知如今城中起了什么流言?”
若不是得了消息,自己绝对不会来找他!
可恶的小子!
回京不寻自己,竟然来这等……这等污秽之地。
朱允熥啊了一声,很是热情的为徐妙锦倒水斟茶,再想伸手将对方拉到凳子上坐下,却被徐妙锦微微躲过,自个儿款款的坐下。
朱允熥挤挤眼,轻声道:“锦娘子不是在神烈山上祈福,如何知晓城中的流言?”
自从徐妙锦去岁回京之后,就上奏了惠妃娘娘,要到神烈山上孝陵前,在马皇后神位前,为大明祈福。
谁也不知道什么原因,惠妃娘娘竟然就同意了徐妙静的请求。
于是,从那时起,中山王府的徐三娘子就上了神烈山,每日在马皇后的灵前,为大明社稷祈福。
徐妙锦心中有些无奈。
这人怎得还是这般一副风轻云澹的样子。
平添倒是自己在神烈山上得了消息,就开始惶惶不安,唯恐他又要出了什么事。
冤家。
没来由的,徐妙锦心中想到了这个词。
大概,也只有这么个词,才能形容自己和他的关系了。
轻叹一声,徐妙锦面露愁容:“殿下昨日是不是行文朝廷,要民间寻物?”
朱允熥点头嗯了一声,借机拉着一张凳子,就挤到了徐妙锦的面前。
大腿一分,就靠在徐妙锦的大腿两侧。
“锦姐姐听到什么消息了?”
徐妙锦心中一颤,双手攥紧,双腿向内并紧,不叫这冤家有可乘之机。
可是脸上,却总是止不住的染了一片微红。
他竟然混不吝的叫自己姐姐。
快到面红耳赤的时候,徐妙锦深吸一口气:“你躲远些,我喘不过来气……”
朱允熥不为所动,膝盖更是轻轻磨蹭着。
徐妙锦浑身绷紧,几欲爆炸的胸脯狠狠的起伏着,双目含水,凶巴巴的瞪向朱允熥,随后又轻叹一声。
拿他就是没有办法的。
“如今城中有流言,声称殿下昨日行文朝廷寻物一事,寻得者赏万金,封侯伯。”
朱允熥顿时眉头一凝,腿上的小动作也停了下来,而后默默的看向黛眉懊恼的徐妙锦。
“何时出的流言?”
徐妙锦小心翼翼的出了一口气,身子趁机向后缩了缩:“今日开城门之时传出来的。”
说完之后,徐妙锦又解释了一句:“消息是从城中散出去的,我虽住在神烈山上,可每日家中的人还是会送些菜蔬上山,他们是在出城的路上听百姓们说起的……”
我只是碰巧听到了消息,所以才会来找你说一下的。
朱允熥却好似是充耳不闻,眉头成川,陷入沉思。
徐妙锦面带疑惑,有些不解朱允熥此时的反应,于是继续低声道:“百姓逐利,谣言一旦传扬过广,恐怕直隶就要乱了。如今春耕快要结束,后面就是双抢。不加遏制,于殿下恐怕会有很不好的影响。”
何止是不好啊。
朱允熥轻叹一声。
若非昨日有小胖从旁为自己解释,自己一时半会儿也不可能反应过来,只将心思统统都放在如何提高大明土地亩产的事情上了。
可是如今这谣言,几乎就和自己昨日提到的悬赏相差无几。
难道是炽哥儿、炳哥儿他们传出去的?
还是解缙或夏原吉?
朱允熥心中念头一转,却又默默摇头。
他们都没有必要这么去做,如果是炽哥儿所为,他昨日大可不必好心好意的提醒自己。
解缙和夏原吉也没有可能,这不符合他们的利益和追求。
至于炳哥儿?
朱允熥直接掠过了这个可能,目光郑重的看向面前的徐妙锦,他仪态也终于是端正了起来,脸上露出一抹温柔。
只见朱允熥微笑道:“有劳姐姐特意回城告知此事。”
说完之后,朱允熥便已起身,要往屋外走去。
徐妙锦在后面皱眉起身,担心道:“你要去哪里?”
不知不觉间,她也因为心中的担忧而忘了彼此之间的称呼。
朱允熥头也不回,沉声道:“查清楚这件事情。”
谣言是清早开城门的时候传扬出去的,那散播谣言的人只能是在城中。
碰巧今日自己一早又去了上林苑监和将作监,身边带着孙成和田麦两人,不论是锦衣卫还是暗卫那边的消息,总是来不及传过来的。
现在,要找出背后之人。
朱允熥心中想着事,人已经是走到了屋门后。
咯吱一声。
屋门被打开,眉头皱紧的朱允熥,却是惊讶的张开了嘴。
只见门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是站着三名身披盔甲的英武将军,三人相差无几的装扮,腰上更是都配了刀。
此刻也正目光凝重的盯着打开屋门的朱允熥。
在朱允熥的身后,徐妙锦发出了一声慌张的惊呼。
朱允熥整张脸也已经是扭在了一起,腰板更是肉眼可见的软了下来。
只见他支支吾吾的低声道:“三位徐家舅爷,好巧啊,你……你们也来喝茶呀。”
门外三人,脸色亦是有些难看。
如今的大明魏国公、中军都督府都督徐辉祖。中军都督府指挥使徐赝绪,中军都督府将军徐增寿。
三人脸色凝重的看着站在门后的皇太孙,又看向屋里的三妹徐妙锦。
气氛几乎是凝重到了让人喘不过气来。
年岁最长的当代魏国公徐辉祖轻咳一声,带着徐赝绪和徐增寿两人躬身作揖:“臣等参见皇太孙。”
站在门口的朱允熥,现在恨不得转身从窗户跳进外面的秦淮河里。
见三人对着自己作揖施礼,他如鲠在喉一般的嗯啊着点头:“免礼免礼……”
在他的身后,徐妙锦整张脸都变得红彤彤的,羞涩紧张不安的捏紧双手低下头。
兄长们怎么就来这里了。
徐辉祖这时候脸色凝重的又轻咳一声:“殿下。”
朱允熥这才反应过来,侧过身让出路:“舅爷请进。”
中山王府的三个当家儿郎进了屋子,朱允熥赶忙转身将屋门关上,却不曾上拴严实,而后长长的突出一口浊气,这才又转过身。
只见徐辉祖已经是开门见山,拱拱手道:“殿下,此刻城中亦有流言生出,或不利于殿下。”
“加之惠妃娘娘已经传下话,不日宫中就要召开赏春宴,拟定殿下与信国公府、西平侯府婚约之事。”
“至此关口,殿下当以国事为重,万不可致使社稷有恙。”
这已经是就差指名道姓的掀开了骂朱允熥。
只是,朱允熥却也只能颔首不断的点着头。
今日城中的流言是关于自己的,婚事也是自己的。说的都非朝政,以徐辉祖这位中山王嫡长子的身份而言,却也算不上有错。
长辈劝谏警醒,任谁都挑不出毛病。
可是朱允熥也明白。
徐辉祖在这个时候这个地点提及自己的婚事,必然是在提醒自己和中山王府的女卷是没有可能的。
甚至,他同样是在暗示一旁的徐妙锦。
朱允熥点点头:“魏国公之言,孤已晓得,今日自当扼制谣言散播。”
徐辉祖脸色稍稍放松了一些,轻叹一声,而后挤出笑容:“臣自陕西练兵而归,听闻殿下在交趾道的经历,殿下有夺城之勇,臣等敬佩不已,来日臣等还想与殿下多多讨论军略之事。”
徐辉祖不明白眼前这位年轻,却在几年之间犹如脱胎换骨的皇太孙,和自家……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
但观如今朝局,中山王府就算是不对某些事情表态,可释放善意却也是应有之意。
朱允熥目光微微一闪,同样是露出笑容:“孤还有好些疑惑,希望届时能得魏国公开释。”
徐辉祖推辞自谦了一番,而后看向身边的徐增寿:“增寿,送妙锦回孝陵祈福吧。如今城中谣言起,家中要多派些人守在妙锦身边。”
孝陵上就有一支孝陵卫常年驻守,徐妙锦是在孝陵马皇后神位前为大明祈福,周遭时时刻刻都有孝陵卫守卫,哪里又需要中山王府派人护卫。
不过是为了就此看管住徐妙锦而已。
朱允熥心中知晓,可如今这也是人家家里的事情,只能是含笑站在一旁。
徐妙锦则是一直低着头,时不时的抬头悄悄的剜着自己的三个兄长几眼。
等徐增寿带着徐妙锦从朱允熥面前走出去的时候,徐妙锦则是趁机赶忙外头,瞪大了双眼看了朱允熥一眼,然后才又低下头跟在徐增寿身后出了屋子。
屋内的气氛一时间又变得凝重起来。
这种好似被姑娘家长现场抓包的感觉,让朱允熥一时间难寻脱身的办法。
同样的,徐辉祖也尴尬难堪不已。
事情不能挑明了摆在台面上说,这是底线。
不然,事情就会变得不可控。
不论是中山王府还是宗室的脸面,都将要被丢尽。
可不说不做,谁也不知道等下次回过头,事情又会变成什么糟糕的样子。
所幸。
尴尬没有持续多久。
门外终于是传来了孙成的呼唤声。
“殿下,锦衣卫有消息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