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文人又是最较真,同样也是最无条件去维护自身学问的群体。
眼前这些理学子弟今日围堵书报局,解缙甚至觉得他们是有骨气的。
然而。
让他不齿的是,先前那个出身湖广,言语不断挑动在场理学子弟的刘景行的言行举止。
他已经环顾四下数次,却根本就找不到刘景行的踪影。
蛇鼠两端。
说的便是这样的人。
他没有年轻人应有的热血,也没有老儒们的坚毅。
年轻人会因为理想的不同而大打出手,老儒们会为了一生的信念康然赴死。
而刘景行这一类人。
这让解缙想到了二十多年前,大明还未曾建立的时候。
在时局最是艰难的时候,身为汉家儿郎,却为已经病入膏肓的元人出谋划策,意欲镇压天下的那帮人。
一样的可恶。
于是,解缙轻声开口:“你们今日来此,是为了什么?”
他竟然明知故问的问出了这个问题。
在解缙面前的理学子弟们,再一次的倍感意外。
有人梗着脖子,大抵是看不惯解缙面前上千名气势汹汹的理学子弟,竟然还能如此的理直气壮。
当下怒声开口:“解缙!你这个儒家贼子!狼子野心,推行歪门邪说!我等今日乃是为了儒家万世存续!只要你今日当众谢罪,并关停书报局,焚烧所有文报,我等便既往不咎!”
“对!”
“解缙,你今日必须当众谢罪!”
“书报局必须关停!”
“所有刊印了歪门邪说的文报,都要焚毁!”
有了领头人,那些原本被平静的解缙给压得气势弱下来的理学子弟们,再一次的人潮涌动起来。
解缙却是冷哼一声,举起一只手臂,抖了抖衣袍,澹澹的看向面前几名已经握紧拳头的理学子弟:“为何?解某不曾抨击儒家,何以为贼子?书报局刊印文章不曾触犯国法,何以关停?文报不曾有僭越之言,何以要焚毁?”
接连三问,每一问都直面回击此处理学子弟们的逼迫。
然而,还不等这些人出言。
解缙脸色一凝:“尔等此般种种,尔等是要党同伐异还是要罔顾事实?”
大明没有禁止人说话的律法,当然你不能乱说皇帝和朝堂社稷的事情。
大明最近更是要求朝堂御史言官们,每逢弹劾都要寻得实证方可发起弹劾。
解缙的问题,让在场的理学子弟们再一次的哑口无言起来。
他们只是因为有着不同的信仰,所以出现在了这里。
他们的学识还不足支撑他们人情知行合一的心学,和如今奉行的理学之间的深层对立面。
于是。
彭。
一颗鸡蛋,精准的砸在了解缙的额头上。
破碎的蛋壳,落满解缙的脑袋,飞跃到了站在解缙身后的张新发身上。
而那一股腥味无比的鸡蛋液,则是湖满了解缙的脸颊。
“大胆!”
“放肆!”
几乎是同时,手持雁翎刀的张新发和手握砖头的唐可可便冲到了解缙身前,将其挡在了身后。
忽的人群中传来一阵暴喝声。
“解缙该死!”
“解缙是在掘我儒家的根基!”
“解缙万死莫辞!”
“……”
然而之间,矛盾已经激化到了要解缙以死谢罪的地步。
人群再一次的涌动了起来。
最前面的理学子弟们,本来还有些迟疑,然而身后却是一股巨大的力量传递了过来。
张新发和唐可可两人,只觉得身子被一股如山一样的力量砸到。
整个书报局前,府军卫官兵的防线,也终于是出现了松散。
唐可可挥舞着砖头,不管不顾的朝着面前一颗不知道谁的脑袋重重的咋了下去。
“啊!”
一声惊呼,唐可可眼前忽然开朗,随后又被更多的人给占据的密密匝匝。
唐可可回头怒瞪着解缙:“解学士,快走!”
张新发亦是高举着手中的雁翎刀:“尔等再不退下,死罪以,当诛!”
解缙整个人都在颤抖着,伸手将脸上的蛋液擦去,怒视着面前的人群。
他高声的呼喊着:“尔等再不退下,便是触犯大明律法,前途尽失,寒窗苦读数十载,皆要付之东流!”
然而这个时候的人群,一旦涌动了起来,哪里还是能够让个人抽身其中的。
所有人都被裹挟了起来。
事情已经到了千钧一发之际。
忽的。
在场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只见两名将身上青衫压在腰带下的读书郎,带领着近百人从崇礼街方向冲了过来。
躲身在后面的高仰止看了一眼,当即大喊道:“是孙青书和胡文海带着人过来了!”
身上衣袍已经被撕扯开裂的唐可可,勐的怒吼一声,双手将面前几人给重重砸翻,随后勐的踮起脚看向崇礼街方向。
“孙青书、胡文海,快撞开这些人!”
说完之后,唐可可的手上不知从何处得来了一个鹿皮靴子,手握着靴子,重重的抽打在面前的人脸上。
而在崇礼街上,一早就被唐可可派出去码人的孙青书和胡文海两人,只是看了一眼书报局前的混乱场面。
孙青书当即抽出被插在后腰上的烧火棍,高举起来,振臂一呼:“兄弟们,这帮理学废物竟然动手了,今日断不能再留他们了!”
胡文海更是撕扯下自己的衣袍一角,怒吼道:“杀!”
随后,便将衣袍塞进了自己嘴里。
瞬间那百余名心向心学,疑惑是被理学门徒在过往打压过的人,便疯狂的冲向了书报局前的理学子弟们的后方。
原本还准备找出刘景行,要将这恶首送到昭狱里去的解缙,只是看了一眼已经带着人冲进理学子弟们后阵的孙青书和胡文海两人,几乎是一下子就要昏厥过去。
他狠狠的咬了一口舌头,惊慌的大喊了起来:“不要动手!不要打人!快去叫府军卫的人!”
可还不等他说完话,一直挡在身前的唐可可却是忽的怒吼一声。
等到解缙看过去的时候,只见唐可可左臂上的衣衫整个不见了,一条巨大的口子从肩头一直延伸到了手腕处。
唐可可吃疼不已,怒视着面前那个亮出一把匕首的该死的混账玩意。
唐可可左手不顾流血死死的握住对方持刀的手,一咬牙,抬起脚重重的踹在了对方的肚子上。
便见对方下身向后飞跃而起,又因为手被唐可可紧紧的握住,整个人便只能是重重的四面朝地的砸在了地面上。
然而唐可可还不算完,回头冲着高仰止怒吼一声:“高仰止,给老子看住了这个王八蛋!”
吼完之后,也不知唐可可从哪里来的力气,竟然是单手便将那人给甩到了身后高仰止的面前。
向来以谋略为最高追求的高仰止,怒视了已经回身继续抽打面前理学子弟的唐可可,愤愤的低头看向趴在自己面前,想要爬起来的那人。
咬咬牙,高仰止挥手便向着对方的后脖砍了下去。
府军卫校尉张新发这时候心也彻底的乱了。
他已经收起了雁翎刀,只能用刀鞘不断的抵挡着面前的人群。
忘了一下四周,张新发高声呼喊道:“不得用刀!不得用刀!”
事情大发!
张新发心中默叹一声。
今日书报局已经出现流血的事情了,朝堂上恐怕再难对这件事袖手旁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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