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待的事情需要用时间去等待。
洪武二十五年夏,一件被朱允熥期待了良久的事情,在经过时间的作用之后,漫长的等待之后,终于是带了见证期待的时刻。
六月尾,已经是盛夏最是炎热的时候。
整个应天城外,都变成了金黄的一片。田地里,硕果累累,将水稻杆子给压弯了腰。
一早。
朱允熥便换上了一声窄袖瘦腿的衣裳,早早的就候在了乾清宫外。
老爷子这段时日,已经是真的彻底不管朝政的,似乎那一日老朱家家宴上的那句话,真的是被他开始施行了起来。
接连数次的朝会,御座上都是空空如也。
下方是朱标和朱允熥这一个大明朝的太子,一个大明朝的皇太孙。
然而,偶尔又有那么一两次,太子朱标也会缺席朝会。
在会试即将开始,天下举人赶来应天的当下,朝堂上出现这样的事情,已经引起了朝臣们的揣测,只是皇帝还活得好好的,这就让朝堂之上的文武,不敢呈上奏章询问皇帝关于接连数次未曾出现于朝会上的原因究竟是什么。
内宫总管孙狗儿从乾清宫里走了出来,见到朱允熥已经是候在了殿门前,当即加快脚步,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
“奴婢参见三爷。”
朱允熥挥挥手:“爷爷起了吗?”
孙狗儿点着头道:“一早就起了,昨夜陛下睡得很早。只是不曾想,三爷来的更早。”
说着话,孙狗儿不由抬头看了看天色。
只见这时候,神烈山那边山的轮廓后面,也只能是见到一抹澹澹的暗红色。
朱允熥笑了笑:“今日是劳山皇庄夏粮收割的日子,天家亲农桑,该如农家一般早起。”
孙狗儿笑着点头,正欲说话,身后的殿内却是传来了皇帝的声音。
“可是允熥来了?”
朱允熥立马越过孙狗儿,躬身冲着殿内高声回答:“回禀爷爷,是孙儿来了。”
“你小子这会儿倒是拘谨,快点滚进来。”
朱元章有些戏谑的声音,从殿内再次传了出来。
朱允熥却是驻足不前,而是默默的看向孙狗儿。
皇帝的寝宫,远不是前头中极殿能比的。
那里自己可以随时随地的不加通报的进去,然而皇帝的寝宫,却不能再如此的畅通无阻不加谨慎。
孙狗儿立马低着头小声道:“陛下昨夜独身睡下的。”
朱允熥立马点着头,这才直起身子露出笑容,又冲着寝宫里面应了一声,这才提着脚步走了进去。
等他进了寝宫里,便见到朱元章已经是张开双臂,站在一面巨大的铜镜前,由几名宫女为其穿戴一件早已补了无数的补丁的麻衣,那补丁的针线不比他平日里穿的补丁麻衣精巧。
见到朱允熥走了进来。
朱元章偏头看了一眼,哼哼两声:“这是你奶奶还在世的时候亲手为咱做的衣裳,拢共九件,那时候咱整日里穿着,如今却越发舍不得轻易穿上。”
朱允熥走上前,轻轻挥手,将几名伺候着老爷子为其穿衣的宫女赶走。自己伸手为其平整衣裳,调整位置。
他一边低声说道:“数遍大明,孙儿以为,爷爷才是那最至情之人。奶奶能有您陪她一生,亦是无憾。”
朱元章则是伸手拍走了朱允熥的手,自己提了一把腰身,随后向着寝宫外走着:“你奶奶当年病重,临走前还拉着咱的说,说她这辈子,最遗憾的便是看不到你们这帮混小子长大成人。”
朱允熥脸颊不由抽抽了起来,望了一眼四周,这才上前搀扶着老爷子的手臂:“礼制规矩总是不能废的,若是传出去,东宫里头有未婚先孕的时候,孙儿倒是脸皮厚,可我家的名声也就不好听了。左右不过是再等上两年,您老就得厌烦了一帮重孙整日围着你苦恼。”
这已经不是老爷子第一次催重孙了。
自从朱元章不搭理朝政之后,于是皇重孙就成了他的目标。
朱元章回头斜眼瞪了朱允熥一眼,冷哼一声:“你只要努努力,咱看谁敢在咱面前挑刺!”
老爷子已经为了能抱上皇重孙,不管不顾了。
朱允熥一阵头皮发麻,只得连忙转口道:“爷爷,劳山皇庄那边今天可是整个庄子的人都在忙活了,只等您过去。”
这时候,爷孙两人已经是走出了寝宫。
朱元章停下脚步,转身目光幽幽的盯着朱允熥:“早几天前,你小子就鼓动着要咱去劳山皇庄,恐怕不只是为了让咱看一看今年的收成吧。”
朱允熥露出笑容,对着老爷子嘿嘿一笑:“那不能,孙儿怎敢欺瞒您老。不过是去岁入冬前,孙儿弄了几样新的东西放在皇庄那边,估摸着今年皇庄那边的收成该是能多少不少,所以这才特意要爷爷亲眼瞧瞧丰收的光景。”
说着话,朱允熥的目光已经是小心翼翼的扫向乾清宫四下。
朱元章则是澹澹说道:“是你办的那个书局吧,第一期《心学-知行合一》那篇文章,如今应天似乎讨论的很高涨?”
在老爷子面前,大明朝是透明的,而应天城更是没有秘密的。
而随着书局第一期的文报发行,到现在已经是大半个月了,解缙并没有发行第二期的文报,按照他的解释,是为了将势头给造起来,而后再发行后续的文章。
而第一期那篇知行合一的文章,也如同朱允熥所料,在应天城甚至是天下间引起了一阵热潮。
或者可以说是轩然大波。
自前宋开始就被阉割之后的儒家理学子弟,如今突然面对一篇要求他们知行合一的文章,或者说是抨击,可以想象到他们的反应是何等的动容和愤怒。
朱允熥点点头:“如此,正好证明了我大明文教兴盛,爷爷有不世之功。”
朱元章当即笑出声来,伸手轻敲在朱允熥的脑袋上:“解缙那小子家门都要被砸烂了,若不是你让他近来带着家小住在了文华殿前头那排屋子,恐怕那小子已经出不了家门了。”
朱允熥躬着身点着头:“不过是文人之间的争论而已,算不得大事。”
朱元章却是在这时候忽然收起笑容,郑重道:“知行合一啊!咱看的很仔细,同样深以为然。既然你说是文人之争,那就让解缙那小子自己去应对。”
朱允熥默默点头。
老爷子已经给这桩由自己亲手炮制的儒家改造之事定了性,那就是文人之间的争斗,不关老朱家的事情。
同样的,这件事情至少目前,是被圈定在了天下士林范围之内,而非是上升到朝堂之上。
简而言之,老朱家现在要坐观壁上,视往后的争斗走向决定最终的处理方式。
这样的方式朱允熥很不喜欢,但没有办法拒绝。
他没法子真的杀光了天下反对改造儒家的读书人。
那位伟人曾经说过,道路是曲折的,但前景是光明的。
朱允熥觉得这件事情,同样前景光明。
他便凑到老爷子身边,低声道:“孙儿以为,既然我家能改变中原,那么也能改变当下这件事情。”
朱元章却是抬手拍着朱允熥的后脑勺:“快走吧,再等会儿,是不是朝中那帮老倌儿们就要入宫请奏了。”
说着话,朱元章不忘瞪了朱允熥一眼。
朱允熥嘿嘿一笑,他之所以选在今天要带老爷子出宫,为的就是不让那帮想要在今天入宫请奏查封数据的朝中老倌儿,还有那帮士林老儒的请愿信,被呈奏到老爷子面前。
只要事情不出现在老爷子面前,这件事情就算不得是朝政。
这厢,他便继续搀扶着老爷子,往玄武门那边过去。
因为劳山皇庄是在应天城北边的江边,所以走玄武门出,再从太平门出城,一路往北就到了皇庄。
等朱元章和朱允熥到了玄武门外,只见城门外早就已经候着几人。
上林苑监右监正袁素泰,昨日里就收到了太孙的喻令,今天更是一早就赶到了玄武门外,领着上林苑监的官员一直等候到现在。
看到太孙陪着他们许久都不曾能看到一眼的皇帝陛下,正眉目慈祥的从玄武门后走了出来。
袁素泰立马领着人上前。
“臣上林苑监右监正袁素泰,参见陛下,参见太孙。”
“臣等参见陛下,参见太孙。”
朱元章挑挑眉,挥挥手:“都起了吧。”
说完之后,他便将质疑的目光投向跟在身边的朱允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