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小书房外。
春风总是想来得及,却也总是会默默变得柔情起来。
方才在屋中,窗外是瓢泼大雨。
等到朱允熥推着朱标到了门前廊下的时候,已经变成了细雨绵绵。
天空中,密布着的乌云,也被春风吹开了一道道的口子,暖暖的阳光从口子里照射下来。
让天色不再那么的昏暗,多了些光明。
守在门外的小太监雨田最是眼尖,见到太子和太孙出来,赶忙进了书房,搬出一张软凳放在太孙的身后。
朱允熥挥挥手:“去,寻几样糕点送过来。”
雨田了然会意,与太子的贴身内侍对视一眼,两人躬身退出小书房的宫苑,将此方天地让于这对天家父子二人独享。
朱标见着两人离去,自行转动轮椅的轮子向着廊下边缘靠近,到了最边缘的时候停下,将手伸出屋檐外面。
从屋顶上一串串的雨滴如珠玉一般落下,坠入朱标的手心。
很冰凉。
朱标低声道:“矫枉不可过正,事急不可从权。国朝社稷丝毫变动,便能影响天下亿兆黎民,秉持朝政者,当万事求稳,徐徐图进。”
朱允熥没有做上软凳,而是蹲在了廊下边缘,与朱标同一条平行线。
他没有伸手去接屋檐上低落下来的雨水,而是对着面前的空气虚砍了一刀。
“矫枉不可不过正,事急不可不从权!”
仍是朱标的那句话,仅仅只是加了两个不字,意思却已经天翻地覆。
朱标更是眉头一凝,侧脸看向蹲在自己身边的儿子。
朱允熥却是继续道:“一家哭总好过一路哭。百官哭,总好过百姓哭!”
年轻的大明朝皇太孙,冷静的声音,却让眼前的雨线都慢了下来。
朱标脸上的神色出现了动容。
“百官哭好过百姓哭……”朱标低声呢喃着。
朱允熥低声道:“父亲,只要有百姓在,这天下便一直是朱家的。若是有一天,连百姓都觉得朱家不该坐这个天下,那时候……”
“你说的很中肯。”不知道该如何诠释的朱标,最后只能是低声的发出肯定。
父子两人渐渐的都沉默了起来,目光平静的注视着眼前的春雨落地。
宫苑墙角处,放置了两口水缸,这是为了预备防止宫中营造走水所备的。
只是东宫里,水缸里头都养着浮萍莲藕。
雨水低落在浮萍上,惊起几只已经产下一缸蝌蚪的青蛙,哇哇叫着跳出水缸,落在了青石砖上,没入到一旁的灌木之中。
朱标慢慢的低声道:“其实,为父这些年少了对你的照看。”
话题终于是转到了家事上面来了。
蹲在地上的朱允熥歪着头,看向身边坐在轮椅上的父亲。
“父亲没有生怒?”朱允熥却是回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朱标的目光忽的闪烁了起来,想了想,摇摇头,自嘲般的笑着:“你没有心中生怨便好。那些事,终究都是吕氏她做错在先。”
太子忍了一个冬天,终于是在今天将这件事情给挑开了。
朱允熥低声道:“原本儿子认为,只要圈禁养起来便好。只是不曾想到,做了那些事……龙卧之地不能入,这是没法子的事,但儿子亲自叫了钦天监的人去选了一块好地,风水都好,就在神烈山东麓。”
神烈山,也就是孝陵所在。
当初朱允熥就考虑到了朱标的想法,所以才事后往钦天监将吕氏的坟茔选在了神烈山的东麓。
风水也确实如他所说,是除了正在营造的孝陵之外,最好的地方。
朱标脸上多了些舒缓的神色,微笑道:“你办的仁厚,没人能挑剔什么。”
朱允熥点点头,既然家事已经说到了这里,他便继续向下说道:“中都那边,儿子也和中都留守司说了,中都皇城放了一个口子,二哥若是想要在城中游玩也无妨,便是出城,只要不出凤阳城范围,也会有中都的官兵护卫着。”
这一下,轮到朱标意外了。
侧目看向竟然敢给朱允炆开了口子的朱允熥,他低声道:“你不怕这事被都察院知晓?”
朱允熥笑了笑,旋即沉声道:“儿子当时便去找过詹徽,告戒这事我家的事。毕竟二哥也到了年纪,若是一直圈禁在凤阳皇城,这儿女之事怕是不成的。”
朱标张张嘴,怎么也没有想到,能从自己儿子嘴里听到这样的解释。
他的眼神几度变化,一时间唏嘘不已,最后感叹道:“你仁厚过我。”
朱允熥摇摇头,轻笑道:“终究都是一家人,便是犯了错,也挨了打。可谓咱家繁衍子孙传宗接代的事情,却总不能放着不管吧。儿子还祝福了信国公府,若是瞧出二哥有了情投意合的女子,便要告知儿子,到时候也不铺张,但总是要给事情办了。”
这天底下,除了眼前这位皇太子以外,就没有另一个皇太子是能够稳稳当当的。
朱允熥并不认为自己的皇太孙也是稳当的,该扣准皇家亲情的事情,不能因为成了皇太孙就不去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