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华殿内,内阁首辅任亨泰有些懵。
自己也没有说要反对什么啊。
合着,自己就是要被太子爷拿来作筏子的?
朱标很生气,但脑袋却很理智。
“世人常说皇权不下乡,看来这句话倒是千真万确了。”
太子爷语气幽幽的念叨着。
在场四人纷纷颔首。
这句话世人皆知,却没人敢在君主面前说。
这是忌讳。
哪怕历代君主们都清楚这个事实,但也不能说。
从始皇帝统一天下,废除分封制,建立郡县制。中原的一切,都归于皇帝一人。
皇帝的权力来自于对整个天下的统治。
这一思想,也让如今大明正在进行的对外战争,取得了无比正确的核心思想。
即,普天之下,皆为王土。
这就是大明现在的对外战争的正义性来源。
可一旦有人说,皇帝的权威是无法到达乡野之间的,那么这就对皇帝权威和其对天下统治的正义性,造成了破坏和动摇。
朱标同样清楚,却脸色庄严道:“孤不管过去是怎样的,不论是秦皇的天下一统,还是强汉的独尊儒术,亦或盛唐天可汗,还是前宋与士大夫贡天下。”
太子爷历数了大明之前的历朝历代。
他在四人的注视下,缓缓起身。
朱标以无比坚定的语气说道:“今朝大明,可容富硕之家,可容巨商行走,但唯有乡野之权,将尽归朝堂。”
在他面前的三位内阁大臣,一位直隶总督,纷纷颔首躬身。
这是当下大明必然会做的事情。
前汉将春秋战国那些繁杂的文化思想统一到了儒术之下。
隋唐,又将世家门阀传承的制度打破。
前宋再一次让皇权得以加固,尽管它是与士大夫共享。
那么到了现在的大明。
皇权又该如何加固?
天下再无门阀世家,而读书人也不可能仅凭几番言语就能挑动天下。
也就只剩府县之下的乡野之权,尚未归于皇权执掌。
任亨泰微微皱眉:“这需要朝廷耗费庞大的钱粮,且每岁皆有。”
一个更加紧密的权力体系,需要更多的人去填充权力空白,维护这个新体制的运行。那么势必就会增加朝廷的财政支出,且必须要一直维持下去。
随着首辅的开口,直隶总督大臣邹学玉也开口道:“以南直隶为例,若要将府县之下权柄收归朝堂,每岁需增添钱粮支出不下五十万两。南直隶几番改革,两税并商税等多有增添,足可维系。只是若要摊行天下诸道,恐需调度钱粮。”
南直隶现在很有钱。
当下直隶一十八府的财政收入,和洪武二十四年相比,已经翻了好几番。
当然邹学玉也明白,这里面的大头是摊丁入亩改制、商税改制,以及大量的官办工坊建立,支撑起来的。
而这些改制进行到现在,增长点已经开始趋于缓慢了。
所以邹学玉才要进行新一轮的吏员改革,要集中直隶一十八府所有的力量,将所有的权力收归直隶总督衙门,去进行下一轮的经济建设。
解缙则是说道:“这几年朝廷革新,地方上皆有焕新。沿海一带,虽非皆如直隶一般。但如广东道、福建道、浙江道、山东道,因与外邦通商,每年交割户部之财税收入,亦有显着增长。微臣以为,当下可先以直隶为试行,若无差错,再摊行天下。以沿海一带诸道之财税收入,平衡内地欠收道府。”
这就是财政转移了。
天下的财富,从来都不可能做到一模一样。
有的地方注定了就是会更加的富裕,而有的地方同样注定会相对贫穷。
朝廷总不能指望,永宁府的财政收入能和苏州府的一样多。
恐怕天底下,都没有几个人能知道永宁府究竟在什么地方。
“所以改实物税为计亩征银很有必要。”
邹学玉平声静气的说了一句,可任谁都能看得出他眼底泛起的骄傲。
如今的直隶一十八府,都在使用计亩征银的法子收取税赋。
当时开始推行的时候,可是因为争斗催生了大明银号和大明商号的诞生,更是狠狠的重击了一顿直隶地界上的官商。
任亨泰当即说道:“国内金银价还需进一步控制,铜钱币的铸造和流通需要保证,朝廷当严禁官绅、百姓以钱币陪葬。大明银号所发行钱票,亦要加强防伪,不可给歹人作假的机会。臣以为,计亩征银可在直隶一十八府执行几年,而钱票可流通全国,待朝廷掌握情况,再推行计亩征银于天下诸道。”
首辅的话,算是稳重之言了。
余下三人都未出声反对。
朱标则是重新坐下,想了想缓缓开口道:“便以三年为期吧,自洪武三十年至洪武三十三年,届时若计亩征银及银号发行钱票不出纰漏,则可摊行天下诸道。”
四人齐齐躬身领命。
高仰止这时方才开口道:“此次直隶一十八府吏员考核,唯有应天府应考吏员全数参考,余下一十七府吏员参考不过半数,朝廷当明旨重典,不可使其歪风横行,亦要给天下人看清朝廷革新之决心。”
这才是今天这场文华殿会议的核心问题。
如何处置这一次南直隶一十八府吏员考核,那些不曾参考的吏员。
邹学玉这位直隶总督,最清楚其中的问题,他首先开口:“总督衙门已经多方核实,此次缺考吏员,多为地方根深蒂固人家,常年居官府做事,家中更是多有子弟在官府之中。
往往官府吏员之位,常有传承世袭之风。朝廷任用新官到任,若要有所作为,必须得要先结好这些人,方可在地方施政,却也因为这些人的存在,施政之时多有顾忌。”
当邹学玉说完情况之后,任亨泰便冷哼一声,言辞犀利道:“既然都不愿意参考,那也没有必要留在衙门里了,都革除出去吧。”
说完,首辅便看向了太子爷。
自己可没有为底下那些混账求情啊,甚至还要从重处理这些人。
高仰止却是说道:“朝廷自然是要以重典惩戒,不过在此之前,学生以为还可命锦衣卫严查这些人,命税署协从,清查这些吏员家产。这些人今天能如此有恃无恐,想来都是有底气的,那我们就好好的查一查他们的底气是什么!”
很显然,以这位年轻的内阁大臣所言,不光要严惩此次缺考直隶一十八府吏员考核的人,还要严查背后家族。
锦衣卫和税署同时出动,那自然是锦衣卫拿人,税署抄家。
任亨泰目光淡淡的扫向内阁中的这位年轻人。
首辅没有说话。
有太子爷先前那句明显作筏子的话,任亨泰不打算在这件事情上纠缠。
邹学玉却是两眼放光。
果然,高学长英勇不减当年啊。
当初朝廷在交趾道的统治,之所以能进行的那么快那么平稳,可是全赖学长的强权统治,再加上分化拉拢,才将一个风平浪静的交趾道送到朝廷的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