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解决活人的问题有很多种法子。
包括将活人变成死人。
那么问题自然就能瞬间解决。
可死人的问题却是最难解决。
当内阁将一开始制定下来的西部铁路规划路线,下发到了地方官府。首先是地方官员们的反对,这一点本就在朝廷的考虑之中,也早就有了应对和权衡的法子。
可是不知道是谁人竟然提前将西部铁路的规划路线泄露了出去。
然后。
自河南府开始,西部铁路沿线府县,便爆发了空前巨大的民意反对。
这个时候已经没人还有空去思考,路线到底是哪个不知死活的给泄露了出去,负责西部铁路建设的官员们已经是被百姓们弄得手忙脚乱。
百姓们的反对让人哑口无言。
因为按照西部铁路规划路线,上面有着各种不同的情况。
大山、河流、城池,田地和村庄。
铁路建设可以遇山开山,遇河架桥,过城设站。
田地和村庄,也都可以朝廷赔偿,重新安置百姓。
可路线规划上还有数不尽的坟茔啊。
一旦按照规划的路线建设西部铁路,那么势必要在迁徙百姓的过程中,同时进行一场旁的迁坟行动。
迁坟。
这对于中原人来说,向来是一件难以让人接受的事情。
人们生前受难或是享福,便向着死后为后人改气运亦或是延续家族福运。
坟茔就成了一个气运之地。
没事的话,谁会愿意给自家先祖迁坟。
也正是因此,从古至今无数的话本里,都描绘出了乡野民夫平日唯唯诺诺,可一旦被乡霸动了家中坟茔,则必然会暴起伤人,乃至致死。
这一场护坟运动,让朝廷措手不及,更是让解缙备受压力。
他现在走到哪,都觉得旁人看他的眼神是怪怪的。
内阁班房一侧的值房里。
解缙满脸愁容,连带着进出的官员们,也不敢发出大的动静,惟恐惹得解阁不快,徒增呵斥。
白玉秀便是在这个时候,抱着一叠文书走进来的。
“诸位,这都午歇的时辰了,怎得还在忙活?”
白玉秀看了一眼守在值房里的官员,轻笑着说了一句。
官员们当即面露一抹小心的笑容,知晓这是白郎中在解救他们。
众人当即应了一声,便退出值房。
白玉秀左右看了看,这才抱着文书坐在了解缙对面。
“先生何故面露愁容?”白玉秀明知故问。
解缙则是没好气的冲着白玉秀瞪了一眼,随后便将手边的茶壶丢到了这个学生面前。
“自己倒茶喝。”
白玉秀嘿嘿一笑,站起身从一旁取了茶杯,重新坐回,为自己倒着茶,开口道:“先生是在为西北的事情发愁?”
解缙双手猛的按在桌子上,满脸不解道:“你且说说,百姓反对朝廷迁坟,毕竟百善孝为先,不能枉顾先人身后事,这一点还能理解。
可那些个不曾被铁路过境的人家,竟然也在反对,还直言朝廷这是坏了他们家门前屋后的风水。
这叫什么话?”
尽管解缙嘴上不停的埋怨着,可是心中却知道。
他能解决地方官府的反对问题,但没法强硬的解决地方百姓的反对声潮。
若他强行推动,强行迁坟。
那么瞬间就会成为全天下的公敌。
一个执掌中枢的内阁大臣,为了自己的政绩,竟然能干出毁民祖坟的事情。
且不论他修建西部铁路的真意是为了国家开发西北,从而重现汉唐之西域,重开丝路。
人们只会认定,解缙是个奸臣,是个能干出毁坏百姓坟茔的大奸臣。
白玉秀皱皱眉。
这样的问题摆在眼前,确实麻烦。
毕竟风水气运一说,从来都是玄之又玄。
就连皇家都要信奉这个,难道还能阻止了百姓不去相信这个?
而更重要的还是这件事涉及到了大明王朝的统治地位和法理性。
毕竟所谓的气运风水,还能以玄之又玄来解释。
可这件事还另外涉及到孝道。
这才是解缙真正苦闷的地方。
历代皆以孝治国,不是没有原因的。
以此为出发,才从而延伸出了宗法礼教,才有了教化万民的核心论点支撑。
一旦破坏了孝道。
也就表明大明不再承认现在朝廷奉行的宗法礼教。
到时候必然天下大乱。
只要解缙不管不顾的强推迁坟,恐怕他的政令刚出文渊阁,他人就会被锦衣卫给带走。
没有人能够破坏宗法礼教。
因为这不单单是维护皇帝的权威,保证君王的地位和正统性,更是维系整个天下亿兆黎民秩序的核心根基。
值房里,解缙一声长叹,只觉得浑身的无力感:“西部铁路的构想,已经谋划愈年,在朝中更是商议数次,眼下终于通过。
原本我便知晓,即便朝议通过,一旦开建也必然会困难重重,可如何都没有想到,却还是忽略了这一点,引出这般大的问题。
地方官府心有怨言,朝廷大可迁徙百姓,增予田地,更可雇佣百姓,以为富民。
可百姓之祖坟,我也不能擅动。便是陛下,亦不会动之。
这是孝道,更是人伦。
难……
此事万难……”
白玉秀目光转动,试探道:“若是重新规划路线,避过那些坟地呢?先人埋骨之地避之,百姓还能有何反对?
若是有不讲道理,再言铁路过于门前屋后者,此般之人大可将其迁移别处。
只要先生不坏了百姓坟茔,此事便迎刃而解,何故在此这般烦忧?”
在白玉秀看来,这个问题并不是太难解决。
他在过来的路上就想着,现在百姓们反对的并不是修建铁路,而是在反对铁路的修建会破坏自己祖坟风水。
那铁路避开这些百姓祖坟便是了。
解缙却是无奈的摇摇头。
他的目光看向白玉秀,解释道:“你这个法子,我又何尝没有想过?可是工部那边却也说过,铁路避一处两处还可,却不能总是处处避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