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渊阁里,在某一个时间段开始,便有了两名黄门内侍在角落里旁听。
凡三品以下官员奏章,皆由内阁决议;三品以上内阁票拟,呈奏皇帝批红。
某种有别于原本的票拟批红制度,在洪武二十八年得到了一丝改变。而这个改变里,也包括了每一日都有两名黄门内侍代表皇帝,在内阁旁听所有的决议。
很快。
一名黄门内侍便悄然的,没有惊动到内阁中任何一个人而离去。
少顷之后。
乾清宫中正在日常含孙弄怡的朱元章,就已经知道了今日内阁里达成的决议。
朱元章将怀中的朱茯苓交给嬷嬷,挥了挥手示意黄门内侍可以返回内阁,而他则是缓步走到了朱标身后。
朱标这时候正在偏殿书桉前批阅内阁转交过来的已经票拟的奏章,以及天下三品以上官员送入京师的奏章。
朱元章背着手站在朱标的身后,探头看向朱标正在手执朱笔批阅的一份奏章。
是湖广道岳州府呈奏朝廷的奏章,事关湘西一带土司流官推行的内容。
岳州府一半是处于湘西大山之中,从石门县往西便进入到了固有的湘西地界。
相较于广西道、云南道,湖广道的改土归流推行的尚算顺畅。
而岳州府呈奏的奏章里,也只是提议驻扎大庸县的永定卫在洪武二十九年开垦山中田地,作为永定卫五千多名将士的粮草补充。
朱标仔细审阅,沉思片刻,便执笔批红。
着允永定卫开垦田地,须得知晓,不可夺百姓田地。
等朱标批阅完毕。
朱元章在其身后轻咳一声:「湘西一带民风彪悍,俺记得朝廷在那边有诸多卫所、宣抚司?」
朱标回首,颔首点头:「湘西、贵州都司、四川道东部,因大山连横,历来都是地方土司自治。为防备地方生乱,朝廷在开国之处就徐徐设立宣抚司,驻扎卫所。」
「熥哥儿说,要让这些地方的人走出来,只有让他们都走出来了,才能减少大山里的争斗。」朱元章低声说着。
朱标笑道:「他只是做了种设想,只是儿臣以为现在大明还没有这个能力做成这件事情。叫大山里的百姓走出来,他们做什么?用什么养家湖口?靠应天城外那一座座工坊?儿臣以为,等什么时候湖广道也能有一座座如应天府这里的工坊,才有可能做成这件事情。」
朱元章点点头:「所以新政不能停!」
朱元章觉得在度过开国之处,大明又经历了前面那些年的内部纷争之后,现如今做的最对的一件事情,就是让自家那混小子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折腾。
这些年,应天府汇聚的人口愈发的多了。
这样的情况,并不是国初的时候,自己一道旨意迁移地方百姓聚集京师所致,而是地方百姓自发而来的。
应天城外那一座座工坊,将应天以西数个府县的百姓吸引过来做工。
至今,朱元章还记得当初在皇庄推门之后所看到的那一幕。
虽然当时自己被骂成了老流氓,但现如今只要一想到那样的场景已经扩大了数倍、数十倍,朱元章便心中欢喜。
只要多一个人做活,便有一户百姓人家能多上一份收入。
这两年自己很少再去那些工坊看了,但朱元章却知晓,现在仅仅是城外的一座专门从事棉花纺织的工坊,最少的都能有上千名女工做活。
并且,这些工坊并没有影响到苏杭一带的纺纱。
应天这边已经建立起以棉花为核心的一整套纺织流程。而在苏杭那边,则还是以蚕丝为主。
百姓增收,而
地方上却未曾形成挤压。
这是朱元章喜欢看到的局面。
朱标目光转动,低声道:「父亲是在想内阁那边的决议?」
朱元章拍拍手中拿着的一份奏章,递到了朱标面前:「俺还没看,你看看再和俺说道说道。」
朱标眼睛微微眯起,接过老爷子递来的奏章。
不是孔家满门沉海喂鱼的奏章,而是河南道那边送回来的。
朱标眼前不由浮现了自家崽那张貌似纯良,实则心黑的面孔。
从今日知道孔家满门沉海喂鱼,朱标头先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这桩事极有可能是自家崽干的。
也只有他才能、才敢干出这样的事情。
死无对证啊!
朱标甚至猜到了,那只船队里的官兵,恐怕这个时候已经去往南征大军里面了。
这是最好的安排。
连带着,朱标都已经想到,只要自己查一查那些官兵的家人,这个时候是不是已经不在家中,就能知道这件事的真相。
手拿着自家崽送回应天的奏章,朱标没有急于翻阅,而是开口道:「内阁的意思,抛出开中制的事情,让外头没有太多精力只关注孔家的事情,儿子以为倒是可以。
毕竟对外头那些人而言,已经死了的孔家人,已经没有了什么作用。这两年朝中愈发严苛,他们大抵也不可能在这件事情上敢于明言诽议。」
朱元章哼哼道:「俺倒是想看到他们明言诽议一二。」
朱标默默的翻了翻白眼,老爷子这是手上有开始发痒了。
他转口道:「只是开中制一事,却不单单涉及山西道。一旦朝中开始,连带着两淮盐场也得要生出事端。」
朱元章澹澹道:「两淮已经开始往应天走动了,昨日里两淮就有人去了刑部尚书祁着家中。」
很显然,即便是口口声声要禅让的朱元章,可他作为皇帝,对脚下的这座应天城还拥有着绝对的控制。
若是祁着现在就在这乾清宫中,恐怕已经是跪在地上请罪了。
朱标倒是习以为常:「天底下有本事的人很多,于我家而言,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只是,若想要心思一样,却是少之又少。
祁着尚算可以,历任官职,做事都算得上得体。既然父亲知晓两淮往他那里走动,想必自然也知道祁着是作何反应的。」
朱元章冷哼一声,脸上却是露出笑容:「他敢做什么反应,不过是将两淮进京的人给湖弄走了,连带来的东西也都送回了。」
「还算是知道规矩。」
「他要是不懂这个规矩,现在就已经跪在这宫门外请罪了。」
朱元章语气严厉,只是脸上的笑容却一直不曾消失。
作为大明的皇帝,朱元章始终相信,强压和严苛的律法之下,才能保持官员们的纯洁。
这是大明开国皇帝的威严。
朱标笑了笑,不再说话,终于是低头打开手中的奏章。
刚刚看了开口,朱标便忍俊不禁的笑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