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南将白景休抱在怀里,策马狂奔,心跳的又急又慌,快要从胸口里撞出来。
漫天的大雪下的紧,扑到了冯南的脸上,须臾化成雪水。冯南也分不清楚脸上是雪还是泪,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景休若死,我必不独活。”
身后杀声震天,辽军和杜宣军已经冲进了大燕禁军大营,幽州的大火也烛亮了北方的天际。冯南认清了方向,避开大军,奔着西北而去。一边狂奔,一边解下背后的刀剑当作夹板,把软如面团的白景休绑在自己身前,消失在雪夜里。
一连两天,冯南几乎是不吃不喝的狂奔,只在马儿实在受不住的时候才暂歇一时。怀里的景休身体越来越凉,面色灰白,嘴里的血沫丝丝飘散,染红了半幅衣衫和马匹。冯南的心如同这寒冷的天气一般冰凉,只知道行尸走肉般的疾走。而怀里的景休,不知道是命不该绝还是老乞丐的丹药神效,心口还剩了微微一丝悸动,靠着这一点点如豆的希望,支撑着冯南走进这无穷无尽的没顶寂夜。
终于在第三天的黎明,冯南进到了仙台山的地界。这里还没有下雪,路面不再湿滑,而那匹马儿也终于支持不住,一声哀鸣扑到在地,把冯南和白景休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冯南连着奔袭了两天三夜,本已浑浑噩噩,神志模糊,被这一跤摔的清醒过来,大急,连滚带爬的先去看景休。只见他躺在地上,了无生机,摸了半天才摸到一丝丝若游魂般的气息和脉搏。冯南松了口气,再去看那匹马儿,浑身的泥水,双目圆睁里全是血丝,半张的嘴里吐着白沫,马腹剧烈的起伏着,艰难的呼吸如风箱响动,却是只有出气没有入气了。
冯南也是披头散发,浑身透湿,沾满了泥浆血水,身子摇摇欲坠。她拔出长剑,跪在马头前,手扶在马首上抚摸了几下,一狠心,割断了骏马脖颈处的气管。
鲜血喷了冯南一脸,冯南轻抚着马首,眼看着骏马的眼睛渐渐地失去光泽,呼吸声也平静下来,四周变得死一般的寂静。冯南跪在马前,平静的磕了三个头,嘴里念道:“马君救命之恩,冯南没齿难忘。若是白哥哥不治,冯南欠你的一命自当奉还。”说完,背起白景休,摇摇晃晃的奔着山上禅林寺而去。
北风呼啸,冯南身上的衣物都结了冰,混着泥浆血水冻成了厚厚的甲。冯南已经是筋疲力竭,背着白景休一步一步缓慢的挣扎在寒风之中,虽然石阶在眼前越来越模糊,走的越来越艰难,越来越蹒跚,却是咬牙一步不歇,一点点往前挪。心里默念:“白哥哥,你不要死,你等等南妹。”
天色大亮,刺目的阳光穿透了稀稀落落的枝桠撒在了石阶上。冯南抬起头来,只见远处的石台上,瘦弱的广慧禅师披着破旧的袈裟,手里捻着一串佛珠迎风矗立,目光悲悯柔和,身后站着几名僧人。寒风撩动大师的衣摆和胡须,和煦的阳光涂满了大师的金身。
冯南干裂的嘴唇嚅动,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看着大师的方向,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冯南渐渐的醒转过来,只觉得头疼欲裂,身上滚烫。勉力睁开眼睛,只见自己的一刀一剑用布缠好,放在床头,自己身上已经换了干净的衣裳,浆洗的干干净净的青色被褥,窗外的禅钟,屋内的檀香,和自己第一次被广慧大师搭救的情形一模一样。冯南慢慢的从床上坐起来,恍如隔世。只听得房门咯吱一响,一名农妇端着药走了进来,看见冯南坐起在床上,笑着用冀北一带的土话说道:“姑娘你醒了?”
冯南一愣,嘴里说道:“我在哪?是在禅林寺吗?”
“是啊是啊,这里就是老菩萨的禅林寺。俺们家那边过契丹兵,我们庄里的人能跑的都跑到山上了,多亏了老菩萨救了咱家。阿弥陀佛啊。姑娘快把这碗药喝了。你这都睡死过去三天了,还发着烧,可真是吓人,菩萨保佑,谢天谢地。”农妇粗手大脚,嘴里的嗓门也大的,平常说话声音就像是在喊着。
冯南猛的想起来白景休,忙急急的的问道:“大娘,和我一起的那个伤者在哪里。”
“你说那个小哥呀,哎,可真是命大。老菩萨说再晚半天人就没了。不过小哥也是受苦了,老菩萨在隔壁房间给他治病,我看着。。。哎,活人怎么能受得了那个罪啊。。。”农妇还在说着,冯南忽地一下子窜起来,跳下床,鞋也来不及穿,披头散发的奔了出去,倒是把农妇吓了一跳,嘴里就叫道:“哎呀小姑奶奶,你不要命了,你还发着烧呢。。。”
冯南赤脚奔出房门,跑到隔壁的禅房不管不顾的推门闯了进去。屋子里门窗都挂着厚厚的布帘,闷不透风,点着几只烛火。冯南衣衫带风闯进来,昏暗的烛光摇曳着。屋内的小沙弥见是她,也不去责怪,默默的走过去把门又关了。
冯南也不理,呆呆的看着房内。只见房间当中架着炉火,炉火上放了一口盛满水的缸。而白景休上身赤裸,双臂缠着夹板泡在缸水里。头上颈上胸上臂上,密密麻麻的扎满了银针。广慧大师则汗如雨下,手持最后一只银针,想了又想,慢慢的行在了景休的檀中穴上。一针下去,景休毫无动静,广慧大师却等了片刻,仔细看了看景休的面色没有波澜,方才松了口气,用毛巾拭了拭手,转过头来看着冯南笑道:“小娃娃,你醒了?”
冯南不自觉的泪流满面,扑通跪倒在地,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广慧大师自是知道冯南的心思,慢慢的说道:“这位小兄弟经脉尽毁,若不是神丐的大还丹续命,本捱不到你送他来仙台山。如今以老衲之能,也只求尽人事,听天命。。。七天之后,水中药力如见效,小兄弟可以扛过第二关。之后旬日,小兄弟能醒过来,那便过了第三关。。。否则,老衲也无回天之力。”
冯南伏在地上,嘴里喃喃的说道:“多谢大师。上天垂怜,菩萨保佑,愿我白兄可以逢凶化吉,渡过此劫。小女子愿意终身吃斋礼佛,永不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