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姣站在坟墓前已经很久了。

那坟墓是很大的，光秃秃的没有一根杂草。

只是，白色的石碑下面有一个洞。

洞里黑乎乎的，好像是通往阴间的入口。

坟墓里会有什么呢?

当然会棺材，棺材里有死人的尸体。

会不会有鬼魂呢?

蛇与老鼠呢？蚊子或虫蚁总不会少的。

呱！呱！

附近的山林里，传来乌鸦饥饿的叫声。

嘟嘟嘟……。

还有不知名的鸟兽怪叫声。

阿姣硬着头皮，终于钻进了坟墓里。

墓穴里阴阴地黑，满鼻子都是朽木头的味道。

阿姣适应了一会儿，在墓穴的一角找到自己的铺盖。

她母亲用过的破被上放着三块玉米饼，旁边是一罐水。

家中一共只剩下这三块饼，一罐水。

“爹什么也没拿就走了。”

她想着爹爹饿着肚子上路，心里充满了难过。

她跪在那两具棺材前，两眼流泪：“太爷、太奶，求你们保佑我爹，让他平平安安地到舅舅家，平平安安地回来。”

黄昏时分。

墓穴暗处爬出一只灰色的乌龟。

它爬到洞口，对着夕阳的光线伸缩着脖子做吞吐动作。

阿姣是知道这只乌龟的。

爷爷和爹爹都告诉过她：这只乌龟是她太爷的宠物。

太爷死后，这只乌龟陪葬进去。

它自己在石碑下钻出个洞，一直活到现在。

一天，两天，三天。

阿姣计算着时日，苦苦地活着。

她拿出一块玉米饼，每天只吃一点点，喝一点儿水。

另外两块饼，她决心给爹爹留着。

他是饿着肚子出去的。如果又饿着肚子回来，这两块饼不是正好派上用场？

爹说至少要半个月左右才能赶回来。

一块饼，一罐水，能坚持半个月吗?

沙沙，沙沙沙……。

第五天的傍晚，墓穴外面传来脚步声。

阿姣的心头一跳：是谁?是爹爹?还是别的人?

“张寿亭之墓！正是这里了。”

阿姣正猜想着，外面传来一个男子粗粗的声音。

“这里有个洞。”

又一个男子说：“这是给人盗过墓了，真是倒霉。”

“说不定是黄鼠狼什么东西弄的呢。”

先前那人不死心：“大老远来的，且进去看看。”

两人用锹镐拓宽洞口，钻进坟墓里。

他们点燃了火把，正照见面色苍白的阿姣。

两人都吃了一惊。

“你是人是鬼?”

为首的张三大声问。

“我看这丫头不像鬼。”

李四目光肯定地瞧着阿姣。

“不是鬼，怎么住在坟墓里?”

张三仍有戒心。

“你们要想盗墓就赶快走吧，这里什么也没有。”

阿姣大着胆子说。

“你骗谁?”

李四嘿嘿一笑：“张寿亭是前朝的大官，他会什么也没有留下来?”

“我太爷是清官，他不贪钱。”

阿姣回答。

“不贪钱又当官干什么?”

张三嘿嘿笑了。

“打开棺材看看。”

李四把火把交给张三。

他手握着鹤嘴镐去刨棺材。

阿姣捏紧了拳头，却是不敢出声阻拦。

朽烂的棺木被刨开了。

张三李四瞪大眼睛往棺材里看了很久。

“真的狗屁也没有，真是的。”

最后，张三呸了一声。

“小姑娘，你十几了?你在坟墓里干什么呢?”

李四也悻悻地。

他看了看阿姣，不怀好意地问。

“我家被强盗放火烧了，所以住在坟墓里。我爹爹和大哥二哥出去打猎，很快就回来了。”

阿姣淡淡地回答。

张三拉了李四一把，两人匆忙爬出去了。

阿姣长出了一口气，忽然觉得掌心里湿湿地全是汗。

六天，七天，八天。

阿姣每天还是吃一小块玉米饼，喝一点儿水。

偶尔，她出去方便一下，透透气。

多半时候，她是躺在坟墓里想事情。

十几岁的少女所想的，是以前的事。

以后的事，不必想也不敢想。

以前，阿姣是父母健全的，而且有一个可爱的弟弟。

后来旱灾频发，土地绝产。

阿姣的母亲为了节省粮食而绝食。

她死后不久，弟弟也又饿又病地死了。

以前，阿姣是不知道饥饿为何物的。

爷爷在世时，曾责令她将掉在饭桌上的饭粒儿捡起来。

因为她不肯，被爷爷说了几句，她便气哭了。

以前，爹爹不许她出大门一步。

而今，爹爹舍她而去，让她一个人守着祖坟过日子。

“也许……。”

阿姣突然想：爹爹回来时，我已经饿死在这里了。

她突然地感到了极大的恐惧。

这恐惧犹如一把菜刀，无情地切斩她的心肠。

迷路，是最令人惊慌失望的。

王二背着沉甸甸的包袱，双眼透着绝望的神色。

若包袱里多装些馍馍，他也不必绝望的。

可怕的是，离家之时，他多多地装上自己的诗词文章，少少地装上几个馍馍。

他赖以成名的，寄以无限希望的卷卷竹简，此时便如柄柄钢刀刺入他的前心后背。

他忽然发现了前面的墓地。

墓地虽是埋葬死人的地方，但是有死人的地方，活人还会远吗?

心被绝望压得太久，又被希望撞进来，王二的身子晃了晃，昏了过去。

昏死过去，也并非什么也不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