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不见子桓和子建?”
卞夫人拿来一件旧衣给他披上,一边替他系衣带,一边回他:“子建还睡着呢,子桓叫他去了。”
杜夫人看出了曹操的神情中似乎是有些不悦,她轻轻推了推正好站在她身边的曹冲。曹冲会意,他看到他的生母环夫人点了头,就来到曹操身边,向父亲撒了个娇。曹操抱起了曹冲,把他放在自己膝上,问了他一些学问和日常生活。
甄夫人看着快到中午了,自己的丈夫子桓和小叔子建依然是连个影子都没有就有些着急。曹操已经说了,吃了饭就走。身为人子,父亲难得回来一次他们也正好在家,这连面也不见就说不过去。她坐在回廊前看到了刘公干,立刻叫住他,让他去找子桓和子建。
刘公干找到来曹子建。他看到曹子建喝了不少,现在正枕着别人的膝睡得正香。刘公干也没敢叫醒子建,他向子桓招了招手。子桓看看子建又看看他,轻轻摇了摇头,用眼神示意他进来说话。
子建醒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他依稀记得他喝多了那么一点点,有些个犯困,就枕着他子桓阿兄的膝小憩了那么一会儿。现在嘛,他枕着他的玉枕,盖着他的五彩锦被,还在原来的位置。
那么,子桓阿兄人呢?房间里里空空荡荡的,庭院里也没什么过路的人。古有襄王梦神女,现在嘛,是他曹子建梦子桓?子桓的腰带就在他手中,此刻的曹子建万分确定,庄周梦蝴蝶,那也不是假的。
子建把这个梦告诉了曹衮。这位贤弟并没有告诉他那是现实,也不曾把这个故事说给父亲听。
直到父亲也是垂垂老矣,此刻在病榻之上仅仅是大家的父亲。除了阿良海不能记事,当时在场的妇女和子孙们,所有人都很明白。
“这个孩子……是我拖累你了……”
青丝变白发,五官将亲身经历了这一转变。记得那日魏王凯旋而归,他在城中置酒设宴,为将士们接风洗尘。出发前就病着的子建,现在看起来气色不错,颇有些意气风发的样子。魏王还是穿着这身补了又补的旧衣,和平常一样跳下马来,自己脱下盔甲换上礼服,从卞夫人手里接过睿儿,亲自抱给五官将。
五官将抱了会儿睿儿就把他交给甄夫人了。王昭仪怀中抱着的阿良突然哭了,怎么哄都哄不好。魏王亲自哄了会儿,阿良虽然不哭了,可扭头就看着五官将,伸出小手要拉他的袖子。五官将会意,习惯性地从魏王怀里抱过了阿良。阿良不吵不闹,没一会儿就把脑袋埋在五官将胸前睡着了。
“这孩子喜欢你,麻烦你了,子桓。”
五官将笑着点了头,他稳稳地抱着阿良,请魏王进殿,在父母长辈都入座以后坐上了主位。魏王已经两鬓斑白,不到五十岁竟也有些苍老。生于社稷倾覆的年代,饱经风霜,经历了自然灾害又参与了时局动荡,过于操劳了,确确实实是老了。怀中安睡的是魏王的幺儿,他出生以后没多久,生母就去世了。他和睿儿差不多大,也和睿儿一样喜欢叫五官将抱着。
睿儿很乖,很少吵吵闹闹,是因为有母亲甄夫人可以依赖的缘故吧。可是阿良不一样,他的父亲是大家的父亲,在有他的时候将近知命之年。魏王不信天命,可实实在在已在天命之中。他喜欢孩子,喜欢把他们带在身边亲自抚养。他有很多自己的孩子,也抚养了很多别人的孩子。现在,只怕是力不从心了。养母王昭仪没有生育过不怎么会哄孩子,唯一可以倚靠的或许也只有五官将了。
阿良会讲话的时候,魏王已经驾六龙乘风而去,王昭仪在那之前就不幸短命死矣。临终的时候,魏王把五官将叫到床前,他看着郭女王抱来的阿良,握着五官将的手,竟不知该如何开口。让长兄抚养幼弟实在是有违常理,可是阿良还那么小就没了父母,身为人父着实放心不下。阿良又开始哭闹了,郭女王毕竟也不曾生育过,她努力哄了一会儿,终究是把孩子交给了五官将。看着五官将抱着的阿良安然入睡以及五官将脸上无奈但不生气的微笑,魏王怀着愧疚的心情说了一句“是我拖累你了。”就撒手人寰。
五官将依然保持着微笑,他说“是我自己愿意的。”无论父亲是否听得到,也不在意旁人的目光。五官将用自己的衣袖拭去了夺眶而出的泪水,他收拾起了悲伤的琴弦,为了不吓到阿良努力保持着微笑。葬礼过后,阿良会说话了。他学会的第一个词是“阿翁”。
阿良知道这个词代表的是父亲,就是现在抱着他的这位坚持不懈地纠正他“我是你哥。”的这位五官将。直到阿良成年改名为干,他才接受了睿儿才是五官将的孩子,而自己是五官将的兄弟这个事实。君臣已分,他不愿意让已经成为天子的五官将为难,也不行让睿儿失去他该有的地位。
若有来生,希望是丕阿兄的孩子,和睿儿做个兄弟。这是在睿儿成为天子前,阿良的心愿之一。在有司论了以戒慎闻名的衮阿兄的罪以后,阿良也不再敢这样想了。听植阿兄唱过“为君既不易,为臣良独难”的诗,丕阿兄一直很好,睿儿终究不是丕阿兄,自然是“忠信事不显,乃见有疑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