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两次,三次……上百次!
不论是血河、极招,还是立方体,他或避,或闪,或挡,或破,每一次同他手中长剑当碰撞,都令他离自己更近一分!
“他这是想要赴死吗?”燕霞客瞪大双眼,不明白太公师为何突然要如此冲动行事。
没人能回答他。
太公师没来由的想起一些往事。
时间悠忽,记忆如泡沫一般,记得已经有些不确切了。
大约两百年前,或者一百九十多年前。
那时自己还是家中幼子,但家父却因为刚正不阿得罪南楚太子,被发配南海。
随后家道中落,见识了众多人间苦难。
姐姐因为被南海恶霸看上,竟被抢走玷污,随后自杀。
告官不应,求天不灵。
随后,自己入了道门,杀生成仁,却因为一场意外相逢动了凡心,碰上了道家山主独女,两人私定终身。
谁料却又是一场悲剧,为昆仑惹上了一场杀劫,让苦境昆仑从此式微。(详见本书第一卷49-5章
太公师以为是自己天生不祥,心生混沌。
当时自己虽被素墨虚所救,却陷入魔障当中,产生了另外一个意识。
昆仑功法,不知为何,修炼后竟有正、奇两道变化。
正道暗合天地正道,除魔卫道。
奇道却能使人堕入魔道,产生另外的一个魔道自我意识。
所以古往今来,所有昆仑祖师,在年老之后,都会离开昆仑,选择独自去压制那魔道意识,不让昆仑名声蒙羞。
所以太公师在皓彩琼楼仙境数次想要自杀,却被素墨虚、陈玄策一次次救下。
而素墨虚在了解缘由之后,并没有简单将太公师一杀了之。而是交给了他一个重要任务。
“留此残躯,为何不做更有意义之事?”素墨虚说。
“我已陷入魔道,所行皆魔,还有什么事可以称作有意义?”太公师道。
“如果你能凭借这道魔念投靠魔族,魔族定然会接纳你。”素墨虚说道。
“你是想让我去做奸细?”他问素墨虚道。
素墨虚深知此事是让他将做人的最后一丝尊严拿掉,但也不得不承认:“道友,苦境苍生若活在魔劫之下,未有完卵。恳请道友为苍生着想,素墨虚代苍生谢过了。”素墨虚言辞恳切,一躬到底。
太公师双手扶起素墨虚,苦笑道:“江湖人素来传言,素墨虚最善让人赴死,今日方才领教素境主厉害。”
素墨虚说道:“如此虚名,甚是惭愧。那些道友虽不是我杀,但却一直让素某自责。可这样的事,总要有人去做。”
“是啊,总要有人去做。我昆仑弟子,又怎么会在意这等俗世虚名?所谓‘义’字,不是为了天下闻名,而是为了天下泰安。”太公师说道。
素墨虚说道:“如此说来,道友同意了?”
“但唯独有一心事。”
“道友但说无妨。”
“昆仑道法,不能在我手上断绝传承。我需为昆仑找一接班人,存续香火。”
“事情迫在眉睫,魔族已经在暗中行动,可靠消息说,西戎那边即将打开一扇传送门,怕是耽搁不得。但道友心中所牵挂,我自然也明白。所谓传承,是门派最关键所在。昆仑万年以来,都在守护道法总诀,我决不能让你昆仑有所闪失。我愿和道友击掌为誓,若道友取得魔族信任之后,可向魔族借口搜集情报化身回到中原寻找传人,我会安排人暗中照拂。”
“如此,甚好。”
于是为做戏全套,素墨虚指挥正道对太公师进行了无差别追杀,并一路赶到西戎,在魔族实验传送门之时,成功将他送入魔界。
再然后——
三年前。
在获得魔族信任之后,他借口游历苦境,重回南楚。
那个少年恰逢其时的出现在仙侠镇,和他有了一面之缘。
“如此少年,可传承昆仑衣钵矣。”
试心问道,这少年确实是上上之选。
但一封书信的寄来,却让他知道自己待在苦境时间不能太长了。天策魔帝令他速速回归魔界,商量攻打苦境事宜。
时间不等人,他只好倾囊相授,将最核心的天下道法总诀传给少年。
原本以为够他学一辈子了,但那少年,只是见了他起手放完道诀,便立刻会了。
是的,天底下的妖孽不多,他这徒弟算是一个。
他学东西的速度只要两个字:看,会。
“原来,是我的时间不够了啊。”他苦笑道。他多想再多磨练下他的心性,再多教他一些道法之外的东西,但时间不够了。
魔族鬼尸王的出现,令他正好可以假死脱身。
他依旧关注着那名少年的消息,南楚楚王宫、北燕佛门会,东齐儒门——他一路成长下去,似乎并没有太多的坎坷。直到三年前,他知道他在幽冥舍身成仁,为天下苍生争取了生机。
直到昨天,他再一次出现在自己眼前。看到他身上不自主泄露的魔气和失去的记忆,他便下定了决心,送他去见地律之树。
这当然有一定的风险。因为在他的主持之下,地律之树被放入了小世界当中,名为保护,实为囚禁。但这是他要教给他的,最后一课。
“傻徒弟。”
“即使前路坎坷,我也要坚守本心,让世人知晓善恶是非。”
“即使黑云蔽日,我也要燃烧天空,带你找到回家的路。”
世间万物尽毁,宇宙苍穹之剩师徒两人。
火焰化为双翼,冲击波震荡着在场每个人的衣衫。
点点火光成炬,太公师已经燃烬自己最后的一点生命。
那把剑,终究没有插进地律之树的胸膛之中。
因为那躯体之中,尚有其他的灵魂。
他无力靠在地律之树的肩膀上,身体已经被火焰灼烧成灰黑颜色。
“这便是,我能教你的最后一课了。”
“看尽世间繁华,不过大梦初醒。庄周梦蝶,庄周是蝶,蝶是庄周?”恰在此时,脱困的不瞌睡的猫冲出层层阻隔,对着地律之树大喊道。
“啊啊啊!”地律之树不明白,为何自己的心底会如此悲伤。
仿佛心湖被人拨动了一根弦,然后湖水泛滥汹涌,再也无法平静。
被自己压抑的灵魂,冲破天际,完成了连自己都不知晓的互换。
“你应该很庆幸,他没有杀你。”那个灵魂说道。
“想不明白的事,你会有很长的时间去想。”
“现在,将这副躯体还给我吧。”他说。
他抱起太公师的尸体,然后默不作声的离开这里。
现场的众人都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他们不知道的是,秦小赢,已真正回归苦境。